见了,这里只剩下他和一个他不确定能不能被称为龙类的丹恒——丹恒与持明显然太过迥异,他不能被称为「龙」。
池边原是有连廊的。廊下的椅子上积了灰和枯叶,丹枫毫不介意地坐了下去,仿佛闭上眼就能到过去。他本是这儿的少主,该是不朽座前虔诚的祭品,却机缘巧合地得了一线外的天光;他走出层层叠叠的高墙向外望去,越是张望,便越觉自己不属于外。
他理当回到这脏污的泥里,一只与池泥朽在一起的藕。
丹恒站在他后,大约觉得这椅子实在不堪一坐。丹枫发了一小会儿呆,便又站起来,拍掉衣服上的尘土。
“最后去一趟祠堂吧。我保证,看完我们便走。”丹枫承诺。
祠堂的位置很偏。在整个大院的边角上,隐约能听见海的声音。院墙外就挨着山坡,那次地震将山上的泥土抖下来,冲毁了大宅的这一角。
这儿如今已经被清理过。泥土铲走了,出不成原样的废墟;墙也破了,越过残垣断,丹枫远眺悬崖下的海。海鸟在很远的地方盘旋,它们不似龙,没有笼子能将它们留下。
丹枫脱下了外衫。他的断尾已经接续,角也长好了,单薄的衣下隐隐也见了肌腱的曲线。丹恒见他毫不在意地把外套往边上丢,无声地皱眉,不知这家伙洗衣服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这么;他走过去把那件有些厚重的呢外套捡了起来,而后他听见龙脚尖点地的细微声音。
丹枫微微屈膝,摆出一个起舞的姿态。
丹恒的眼睛微微睁大。他退开了半步,于是在下一刻,丹枫开始起舞。
这是他练习过无数次的祭舞,动作美丽又干脆。然而它只会在龙尊的继任典仪上被表演一次,接着他就会被带进祠堂,进行永续轮回的祈福。龙师,这是能为持明接下来的数十乃至上百年带来福祉的祭祀,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训练,最终他的每一次抬手、每一个转都确到无可挑剔。
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关节的人偶那样,龙在萧索的深院里沉默地起舞,一次次将并不存在的广袖甩到风中;足尖点过破碎的瓦砾,龙尾划过供桌的残骸,他在一种循环往复的舞蹈,整套动作在某一个节点轮回、重启,象征远古的持明从海里孵化,又回到海中蜕生。
没有伴奏,没有乐曲。这段静默的祭祀唯一的背景音只有亦是循环往复的声。
“……”
七个轮回之后,丹枫停了下来。
“……持明没有墓碑,也不设排位。死后的持明终将在某一日归来,因为我们是……『不朽』的族裔。”
丹枫立在祠堂的废墟前,自言自语似的。
“所以,祭奠就到此为止吧。”无论是「老师」,还是母亲。他在心里说完。
他随丹恒开始了旅行。
星穹列车穿行星间,四海为家。他第一次走出罗浮,行到只在新闻节目和报纸上看过的星轨,成为无名客的一员。
第一年相安无事,列车上房间不够,于是他与丹恒共享智库的地铺。比家里的床些,但不算难以接受。
第二年他们在离罗浮一千千光年远的地方私定终。在一条普通的街边长椅上,周围往来着忙碌的、黄铜色智械。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在这里的份唯有开拓者——以及一对年轻的情侣。
第三年丹枫放弃了吃持明避孕药。他实在是懒得日行一粒了,于是决定赌自己的运气:押上在匹诺康尼九百把排排乐都没有摇到奖的人品。
但问题是,丹恒有十把内拿下那个超级彩的运气。于是关于龙的胜负,仍然难说。
第四年他们旅行星间,捡到一个冻在无相冰中的少女。
第五年仍在途中。
第六年亦在途中。
……
第一百一十四年。
丹恒陪丹枫回了罗浮,又到了那片永不疲倦地起着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