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那年的表演课上,来了一个姓张的助教。
你要我回忆当时的场景,实际上,记忆已经被稀释了太多,太模糊了。我只记得,他跟在教表演的老tou后面走进来,步伐轻而缓。自我介绍时,他tou埋得很低,说话字尾间黏连而缓慢,纤细,依稀像从南国误闯进北方的谨小慎微的山雀。至于别的――他穿的大概是白色的运动服,也可能不是,是更偏深一些的颜色,灰色,或者,干脆就是黑色的?我不擅长记东西,然而只有一件事,或许我至今仍然记得清楚:那一天正午的烈阳凑巧透过茶色玻璃,渗进了他耳骨周围极为纤薄的pi肤,使得他耳廓上两颗隐秘的小痣像极了红玉上,一点斑驳的瑕疵。
我对那一天的所有记忆,只关乎这一点微不足dao的,秘而不宣的瑕疵。其他的,我一概不记得。
2005年,我拿父母的钱买进了这所挂在W大名下的民办艺术学校。当我提着行李到宿舍门口的时候,里面正砸着鼠标用方言骂cao2你妈bi1:你大概能想象到这是个什么地方。没有办法,因为成绩太差,“那些高考考200分的社会渣滓”――这是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对我们这种人的统称――那个时候,我冲上去和说这句话的人打了一架,但后来,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一些dao理,因为我如他所说去了一个和垃圾场差不多的大学,那里不教授什么知识,我的大学课表上写满的是抽烟,“挖坑”(一种liu行于西bu地区的扑克牌打法),网吧熬个通宵,或者去城中村找两百块一晚的鸡。我并不指望学到别的技艺,因为这所挂牌的学校压gen找不出几个在编的正职教师,整个qi材室拢共只有三台手持DV,唯一的一台专业摄影机被常年锁在柜子里,我从来没在任何人那里见过能打开它的钥匙,所以只好猜测这是完完全全的摆设。
空耗生命是合理的。这是在这里生活的一种法则。那些积极的,向上的,每天泡在练功室里排练,指望在这片浊水中抱着浮木游向彼岸的人则被我们统一视为叛徒:我说的是C。
C是我的室友。不是骂脏话的那个,但是那个叛徒:他不喝酒,不抽烟,不嫖不赌,早晨六点钟起床,按时去盖练早功的章。他确实抱着想当演员的梦想,虽然我认为这是个笑话,何况步向悬崖的羊群中尤其不能容忍一只向外走的羊。
惭愧地说,我对他的厌恶,正是生gen于这些幼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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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那一年的表演课经常被安排在早上,接着晨功之后。
西城过了秋分,天气开始带着不上不下的凉。在排练室里,穿多了热,穿少了则挡不住这点早晨料峭的寒。我们穿着薄T恤压tui,下腰,汗很快浸run纯棉的布料,最后像冰冷的ruanti动物一样贴在背上,很不舒服。接着是基本的热shen,和陈词滥调一样的台词练习。这些环节我能省则省,最后一般都变成在地垫上补瞌睡结束。
教表演的老师姓赵,八十年代时在西城制片厂演过许多不重要的pei角。直到九十年代后,这些老旧的国营制片厂改制,亏损,卖掉了一半的厂房,赵老师就跟其他大多数的员工一样四散,分liu,最后安顿在了这所三liu学校。我很少见到他,他大概跟我们一样讨厌这个地方(或者,还不接受自己的命运),因此,基本上,他来上课的次数,就和qi材室那台摄影机被使用的次数一样少。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和不同的助教打交dao:一些其他院校的学生,然而,他们其实和我们一样无知,手里只有一本不知dao传了多少年的绿色封pi《演员艺术语言基本技巧》――2008年的信息世界是一片荒芜。
“同学,你怎么靠在练功杆上?”
南方人黏着的声音从我shen侧传过来,是新来的那个助教。
我撇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你为什么不去练习?”他又问。
“练什么?”我拖长音反问。
我听到有人在窃笑。这是一种给外来者准备下ma威的默契:多少有点像洗礼,但你要接受这里的规矩,最好是和我们一起变成一滩烂泥。我能想象他站在我旁边的窘迫,镜子照出了他不安定而踟蹰的脚,白色运动鞋的鞋尖在木地板上打旋,然后lou出一小节脚踝。
“现在大家都在练习,”他说,“你也要一起去。”
我扭tou仔细看他,这个从最南边来的小个子,像看一种细小而珍稀的动物:他别着xiong牌,和我们一样只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