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注视着妈妈翕动的嘴，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辨认出来，妈妈似乎在说：

        「小充，你该回去了。」

        妈妈每一次都能抓住他，他却抓不住妈妈。难妈妈真的要离开他吗？因为他是个坏小孩的缘故？他被丢掉了？

        他听见自己问：「妈妈，你要去哪儿？你要出去玩吗？不带我吗？」

        但是，妈妈仍然不断、不断朝他摇着。

        他又听见自己问：「妈妈，我不调，不打架，也会好好念书，个好小孩，你别走行吗？」

        他是打人而非挨打的那一方，但不知为什么，疼痛依然降临了他的，从他挥出的拳痛起，很快，全都被浸泡在莫名而剧烈的疼痛之中，力量与热度迅速逝，就连一向保持高温的与生腔都变得冰凉一片。

        看呀看呀快看呀快往下看看呀！

        她看起来，有非常、非常多的话要对他说似的，不过最后她只是说：「小充，你要好好听爸爸的话。」

        果然这个更有用，不对谁都一样。他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却没注意到自己的颤抖。

        无数细碎尖锐的声音顷刻之间钻入了他的听觉神经：

        不过，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人死了以后，也仍然会有痛觉吗？眼也死沉死沉，像有大象在上面舞似的，怎么睁也睁不开。

        这个疑问，一直到他分化成Omega的那一天，终于得到了释然：这个世界抛弃了我，这也难怪吧，毕竟连妈妈都不要我了。

        妈妈要丢下我吗？为什么又丢下我？

        虽然他还是得不到答案，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等一下……既然睁不开眼睛，我是怎么看到这一切的？

        如果他能跑得快一点，会不会就不一样？

        「为什么妈妈不要我？」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轻蔑地看着他，朝他说：「我听信了Omega更容易生出Alpha的鬼话，才费心搞到了你妈，谁知生下你之后就无法再生，都怪你妈是个下贱的Omega，所以才生出你这个……」

        他每天上蹿下蹦爬高登梯，和老师嘴，和同学打架，所到之鸡飞狗，是个非常让人疼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但是此刻，他忽然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恐惧。

        他忍不住又往前挪了几步，想抱住妈妈的。

        他那空的腔，却从未有过这般熨帖的感觉，好像它正在被隐秘的快乐、喜悦和安心感填满。

        看呀看呀快看呀！快往下看看呀！

        那个可不是他的在发抖，大概是他的心脏，他的大脑，或者是他的灵魂？

        就是在说你呀！快往下看！！

        但是，妈妈再次后退了。

        看呀看呀！快看呀！快往下看看呀！

        他那时候跑得好慢呀，完全追不上妈妈。

        他没等对方说完，就用拳打落了他的牙齿，没有人能一边吞咽自己的牙齿一边再开口说话，他的父亲——一个未能领悟异能的不堪一击的Beta——当然也不例外。

        他低，只见金色的阳光如字面意思那般穿透了他的，本该长着心脏的位现在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而他的父亲……那个在他幼年时不常面，在妈妈离开以后，却突兀地闯入他生活的父亲，那个总是以一种好吃懒、颐指气使、怨天尤人、蛮横无理的姿态示人的父亲，为了远离他无休止的咒骂，例如「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丢人的儿子」或是「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你，早就一撞死」又或是「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下你」之类的侮辱，他每一天都在忍气吞声地想着办法。

        这次是因为我死了，所以妈妈才丢下我的。

        他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如果这里有一张床，他应该会立躺倒睡着吧。

崩溃纷纷从她的眼眶里淌出来……无论哪种，都是当时的他未曾见过、之后却常伴左右的情绪。

        啊，对了，我已经死了啊。

        昏昏沉沉地，在眼前那闪亮的、犹如钻石一般的光辉当中，他又看到了妈妈。

        她顿了顿，又猛地摇，力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语气也第一次变得那么坚定：「小充，你不要听爸爸的话！你只要你自己就可以了！」

        回去？回到哪里啊？

        只不过，他还是看不懂妈妈的眼神，甚至这一次连妈妈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看呀！看呀！快看呀！快往下看看呀！

        说完这句话，她像下定决心一样，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