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的面色又冷下来。这么久了,阖上下人人都知晓提起那一位是大忌。他从来不喜欢帝释天提起天魔,从前便是如此。那个人是梦魇,与他争,与他搏,抢走他唯一爱的,而后留他苦苦挣扎。在无数个秘而不宣的白天与夜里,有时他抱紧帝释天,说尽缠绵情话海誓山盟,觉得人间是亮的。可他又永远不得不仓皇地离开,无数次意识到帝释天并不属于自己这个事实,这人间——哪里有半点亮光。
“他不允,我便自戕,可
阿修罗离开寝殿以前,望着帝释天脚上巧的锁链,望了很久很久,但他没有替他解开。他的目色晦暗不明,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还是想不明白什么。
阿修罗就转过来望他,逆着光,帝释天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他的形似乎因为方才那个称呼动摇了一瞬,他也迟疑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
一片沉默之中,却是帝释天开了口。他唤了一声,阿修罗。
生生死死的话,帝释天说得轻描淡写,儿戏一般。阿修罗皱眉:“我记得我同你说过,你休想寻死。”
郎中被人引着退出了殿,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帝释天靠在床前,将往后一仰,轻笑问阿修罗:“陛下那是什么表情?”
帝释天前些日子收到了苏摩报平安的密信的事情,他是知的,帝释天偷偷套了迦楼罗的话的事情,他也是知的。变的那日阿修罗命迦楼罗去堵截来接应的苏摩,却早早吩咐过,待几日风波过去,便将那无辜的女将放了。他把帝释天抓回来,曾经一字一句威胁他,若你寻死,我便送她们姐妹二人下去陪你。他嘴上这么说,实际却从未想过真的伤害他在意的人。那时候帝释天咬着求他放了她们二人,那样骄傲的人也会在他面前低下去,后来,帝释天便再也没有动过分毫逃跑与自杀的心思。
“放过?”帝释天仍然笑着。他的面色比从前越发苍白了,一半因为病症,一半因为太久不见外的阳光。“我只求明朝我死了,你能将我扬到风里去,我会自己飞回我的善见城,你别将我关在那盒儿里。”
“从前。”帝释天却顾左右而言他。“我也曾求他放过我。”
“六月。”阿修罗答。
阿修罗没有说话。君王缓步走到他的妃子边站定,他压下心莫名的情绪,沉声:“你在求我放过你?”
……
可是后来,他愤似的狠狠撞进他的里,他把他的脚上绑上锁链的时候,阿修罗再也没有问过疼不疼,帝释天也再也没有回答过疼。
,绸缪着,在一个不知什么时间,帝释天就会决绝地带着那样的眼神逃离他。
帝释天从不看阿修罗的脸色。讨好他与激怒他,对他来说没有分毫区别。他顿了一顿,继续:“我求他放过我,让他给我一个痛快。”
药喝尽了,阿修罗再无什么话可说。他负手站在那儿,又盯着帝释天脚上的细链子瞧,瞧出花儿来似的。
“六月……原来我在这里方才过了两年有余而已。”帝释天轻笑着把玩衣袖上的苏。“可是你知吗,阿修罗。”
可他又惧怕那双眼无光的样子。抗拒着接受,挣扎着妥协,就像现在这样缓慢衰微,帝释天想着死,谁又能强迫他生?他确是没有再像从前那般试图自杀,他在用一种更为残酷的方式反抗。
“我总以为,这短短两年,是我一辈子那么长。”
仿佛病入膏肓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什么旁的无关紧要的人,阿修罗甚至在那人的笑里读到了一丝快意。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别人,可那伤害自己的人是帝释天,他想报复的人是阿修罗,这些便立刻变得无比合理。
阿修罗曾经那样妒恨的、羡慕的,自己的兄长,到最终都没有真正征服帝释天。而他到了,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赢了天魔,却在自己将帝释天揽入怀中的一瞬间,觉得自己满盘皆输。
阿修罗在他床边坐下,他用指弯去抚他的侧脸,而后沉默地拥抱他。那个怀抱竟然是温的,帝释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阿修罗了。恍然之间是那个失血昏迷又被救回的梦里,天光与云都很冷很冷,可是有一个人抱着他,吻过他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句,帝释天,你这个傻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唤他了。那件事情以后他总是冷冷唤他陛下,而后看他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再后来,阿修罗也不再因此而出任何不快的表情,他越来越习惯那个称呼、那个份,他远远看去,越来越像天魔了。
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午后,端不住的汤药洒在地上,帝释天的手腕伤得很重。他们二人隔着寝殿的窗对视,帝释天也用那样轻柔的语气唤他的名字。他问帝释天疼吗,帝释天低下说,疼,很疼。
“外面是什么季节了?”帝释天缓慢地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