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自然更有利于恢复,但曹的指令也是为大局考虑,陈于是预付了房费将老梁父子安置在一家旅店,让他们按医生开的药每天到院输,他自己和霍尔曼则先一步回到西山――他们得据这次事故的情况对枪支和弹药进行改良。
他意在告诫曹不可滥杀,可眼前人早将老梁的事忘在脑后,曹以为他担心此物不祥,还在想二人都受过现代科学教育,公台怎的突然迷信起来了――不过想来战场上刀剑尚且无眼,如今的长枪火炮就更别提,那些等候丈夫归来的妇人每日佛前焚香祷告便也可以理解了……
“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得了,军里每天那么多死伤,难不成我还一一过问。”
薄衫底下陈的肩背有一瞬间僵得像草人里木杆搭的架子,之后才动作起来,开门打帘子。曹跟在他后,挥手驱散妄想趁机飞进屋里的蚊虫,对此浑然不觉。
“也罢,”曹孟德一想在理,语气了些:“多给点钱,基础抚恤金上我让出纳另支给你五十――话说,人现在在哪?”
陈沉默了一瞬,他知意外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发生,但仍不免觉得这件事和自己疏忽有关,因此想多为老梁争取一点什么。医院电话不能久用,他没什么思考的时间,短暂想了个说辞:“这回若不安抚人心,厂子里剩下的人怎么想?他们要是纷纷说不干了,我这活也不下去。”
他顿了顿,像是字眼的笔画在嘴里才一点点组合起来,最终只说:这枪是上战场之前便见了血的,你要好好用它。
曹不在办公室,电话是另转接过去的,他那边背景嘈杂,似乎在什么宴会上。在曹看来伤了一只眼简直算最轻的一种伤势了,对这些干力活的人而言,要是没了胳膊才严重得多,实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曹挑的恰是一年中最长的那天,太阳已经落下而天边仍有橘红的微光,从淡蓝过渡到被夜色浸染的深蓝,自西向东缀着明亮的星子和深紫的云。山间也漫上一层淡紫色的雾霭,曹的车灯穿透那层薄雾,照出等候在门前的人影。
到医院又花了半个钟,几经辗转下来老梁终于躺在了病床上,好在没有失血过多丢了命,但不用想也知,他那双时常乐得眯起来的眼从此只剩下一只了。
在看到电报纸的那一瞬间,陈竟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想要转走进后方山林中避免面的冲动,他没去细想背后的缘由。
六月里斯螽动,绿的枝叶掩着鸣蜩,老梁带着小梁回到了厂里,只是眼上多了个罩子。底火壳加厚过的子弹和枪托上刻着西001字样的步枪摆在陈窗前那张书桌上。他给曹发电报问他是否要派可靠的人来取,回话的语气一看就是曹孟德本人,他说隔天来。
思绪越跑越偏,曹过了会儿工夫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托着个大盒子在门口站着。他带着那么一丝美梦初醒后还在回味的笑意,问陈:“怎么,公台不准备进门?”
得让他们有点事情,陈心想,不然聚在一起说话越说越怕就糟了。自清早一番奔波下来此时已近晌午,霍尔曼出门找食去了,陈来不及吃饭,借医院的设备给曹办公室去了电话。
付了车夫余的车钱,陈另给了他些零钱吃饭,让他回去时顺便带个信给厂里人,叫他们收拾老梁的衣服和日用的东西,派个人送来。厂里照常开工,但只打外壳不组装。
陈抱着枪盒腾不出手去拢发,他掀开盒盖,衬布上细细打磨过的木制枪托在透出窗口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油的光泽。他合上盖子,将盒子整个交到曹手里,说,你为此投了不少钱也废了不少心思,这我知――
他明白曹说得在理,他们还没准备好正式和袁绍翻脸,若兵工厂被发现了要出大乱子,要是出了事到时候死伤的可不止一两个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如鲠在,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陈据实以告,曹一听急了,语气不善地压低了嗓门:“不行,怎么能把人往城里带?医院里又不是没有袁绍的人,你和霍尔曼俩人太显眼了,两个铁匠又不可能自己进得了这种医院,得立刻换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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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是法国人办的,陈不会说法语,得由霍尔曼上前交涉。那里的护士进一步理了伤口后建议他们把人送到国际友好医院,因为这里没能力接收更多住院病人。
他的发有些长了,发梢被夜风落额前,同刚刚迎面而来的车灯一让人眯起了眼。曹一时眼里只有那缕飘动的发,想上去给他拨开,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直到走到跟前时被陈怀里的长木盒子抵在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