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坐在车里,远远就瞧见谈无yu。这种张扬招摇的zuo派大抵起源于学生时代,上山下乡的知青岁月收敛不少,重返上海在名媛舞会上又死灰复燃。他穿了件Versace连衣裙,蹬一双棕色小羊pi短靴,银色长发拢在脑后,鼻梁上架了一副Gucci墨镜,只lou出个猩红嘴chun,看起来像刚从哪个时尚杂志的拍摄片场走出来。
素还真按下车窗,从副驾驶探出tou,对他挥了挥手。谈无yu摘下墨镜眯了眯眼,风姿绰约地走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素还真将钥匙丢给他,他拉过安全带,嗤dao:“新买的路虎?上次还没见你有这辆,怎么不自己开。”
素还真偏过tou看抵达口的路牌,眯着眼dao:“不好自己开,这车你晚点开去酒店罢。”
谈无yu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重新把墨镜架到鼻梁,发动了车shen,又问:“去哪吃?”
“正院大宅门,首ti那边,你认得路么?”
谈无yu又嘲讽地翘起chun角:“不敢开路虎,却去得起大宅门,是你们一贯的zuo派。”
素还真只当没听见,手指在门边真pi扶手上轻轻地敲;谈无yu忽而感到一阵胃bu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说来说去,商场上的博弈叫zuo生意,权力之间的干戈也叫生意;应酬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许多人的命运已在菜肴间注定。素还真到家时已是凌晨三点,他从车上下来,本有些醺然的醉意被深夜的凉风chui醒大半,谈无yu一言不发,掉拐车tou绝尘而去。他看着路虎背影那dao细细的车尾灯,竟生出些莫名的惆怅。
摸到熟悉光hua的红木沙发,素还真松了松衬衫领口,将外套搭在扶手。歪斜靠了半晌,他总觉得有些事儿落下了,心内发虚;拉开手提包一看,文件资料躺得整整齐齐,俱已审阅。他把东西一gu脑儿往里tousai,碰出个玲珑脆响,啪嗒一声掉在瓷砖地板上。素还真弯腰捡起,一枚冰清玉run的翡翠镯子,他这才想起自个儿忘了什么事——今日九点半,叶小钗的火车将抵达北京站。
一九八八年,素还真同谈无yu在上海办理了分居证明,随即匆匆忙忙风风火火地赶回北京。彼时他三十二岁,年轻忠诚且一腔热血,档案履历丰富干净,zuo派圆hua却雷厉风行,十分受单位领导赏识。一段不痛不yang的失败婚姻并没有给他带来大bu分人想象的痛哭liu涕,反倒是为他的背景增色不少:谈无yu家世显赫,其父拥有一个雄厚的钢铁厂,亦是权官达贵的攀附对象。两年前正逢八六学chao后期,有个教师遭不住压力辞了职,他便顺理成章地ding上空缺,zuo了北京大学的党支bu书记。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八九年的夏风会那么热又那么冷,那么广阔地chui遍了全国每一所高校又那么离奇地戛然而止。素还真在官场宦海摸爬gun打许多年,本应学会八面玲珑与看风使舵,tou次却被年轻的激情冲昏了tou脑。他虽未参与任何形式的游行,但在私底下却偷偷援助学生,彼此握住guntang的双手斩钉截铁地坚信自己正在chui响通往美好新时代的自由号角,乃至对周遭愈来愈严肃的变化视而不见。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的凌晨深夜,在他洗漱沐浴正准备上床之际,他接到一个平日较活跃的女学生打来的电话,曾被他形容“像黄鹂一样轻灵”的嗓音仿佛被尖爪扼住houshe2,充斥着颤抖的恐惧与惊慌:素老师,您快来天安门!他们向学生开枪了,他们向学生开枪了……
她还没说完,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掩盖了她的尾音和最后信号。素还真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跑,当他行至天安门外围时,整个广场已经被bu队拥堵得水xie不通。来来回回的人chao进去又出来;骑自行车的学生摔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血肉模糊的男男女女在街边静静地甜美安睡。他闻到在广场散布旷日持久的垃圾腐烂的臭气,闻到人ti长久未洗澡发酵的汗ye酸味,他闻到或干涸或正汩汩liu淌的鲜血的气息与源源不断掉落的泪水。他茫然地在混乱的人群中艰难前行——我们的学生在哪里?我们骄傲的理想在哪里?我们期盼的明天在哪里?在那个昏黑灰暗的夜晚,他听见颗粒水ye掉落在地的声音,双tui踏进一方四溅的泥洼,恍惚以为上天哭泣,正要落雨;后来他才发现那是金属子弹从枪膛迸发的欢快厉笑,踩进去的是一滩nong1稠温热的血。
“素老师!”
素还真回过tou,在熊熊燃烧的明亮火光中,在嘈杂慌乱的人chao汹涌中,他看见自己的学生史菁菁,年轻妍丽的脸庞还残存稚nen而激昂的神彩,此刻布满尘灰与血污,眼里倒映着飘扬的五星红旗,正在飞奔着向他跑来——
他听见远方掉下一dao振聋发聩的落雷,震得他toupi发麻耳moyu裂。他的xiong口溅了一捧青春的碎片,温nuan又炙热,虔诚又慈悲;史菁菁tan倒在他的怀中,太阳xue有一个冒着硝烟的吻痕,此刻一动不动。
他完完好好地站在原地,却已魂飞魄散。
但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湮灭或许是死者的终点,却绝非生者的止境;电视新闻里报dao埋葬的是上辈子的往事,如火如荼清算的却是未亡人的回忆。素还真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个月,同事屈世途闯入家门:全校教师都要写交代材料,你人去哪了?
素还真恹恹看他一眼,dao:你不必多说,我自然知dao我的前程已经尽毁。
屈世途叹了口气,去厨房给他烧了壶热水给他倒上:北大肯定容不下你了,大家都晓得你暗地里zuo了些什么;你找个chu1儿,党籍应当还保着,先暂时避避风tou,再从长计议。
素还真打断他:我是不想再zuo这行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