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哥对我说过,如果他受重伤濒死,会千方百计地爬到我门口再咽气。他没来找我,想必是还没死。”
09
祁进舞剑很好看。
相欠,就连你救我一命,我也得原原本本还回去才行?”
“大哥,你又梦魇了。”
姬别情沉默半晌,“死人不需要赔礼。”
“姬台首不若在纯阳多留一段时日。难得上一回华山,酉时日沉,师父还会带领众弟子在三清殿前演武晚课,叶哥上次来为您求的护符也恰在三日后,供满八十一天。”
但他没能到。
一热烘烘的亲热地挤到姬别情怀里。
江南的冬天实在很冷,姬别情还发着热。
华山有地界有什么难得来的?只要他想来,运足轻功备好匹,不出半日就能到思过崖。
姬别情想,这是他为引路人犯下的错误。或许早在江南一见,他就不该凭一己私心,草率地引祁进入凌雪阁。
06
祁进没有失望,反而把上仅剩的一文钱给了姬别情。
“大哥。”
“姬台首请收下罢,这是赔礼。”
华山绝之巅,风自然很大。窗纸被簌簌动,在屋内一声声听来,恰似回到当年他与祁进相互依偎的狭小舟中,静数着外冰敲残叶、雪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恁时相见倘留心,何至到如今。但大错已经铸成。
祁进离开凌雪阁时对一切都失望至极。他初心真挚,大抵不过学一好武艺,出人地要世人高看,却没料想路上风波诡谲,无一人可真正同行。
此后山长水远,再不相见。
他怎么不知,那个不成的徒弟从何时开始还求玄问起来了?凌雪阁公文半日一批尚把他苦得愁眉苦脸,他却有心思上华山勾搭小牛鼻子。这种“凌雪阁很闲,耽搁三日无甚大不了”的错误思想,焉知是什么时候就被叶未晓灌输到这小士脑子里的?
他确实什么都没要。
这一年,祁进十四岁。
祁进这才欣喜地将那寒光闪闪的链刃抱到怀里。可时至今日,他却忽然有些记不清,那对链刃――他人生中的第一对链刃,最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袍穿在他上,有着姬别情不愿承认的丰神俊朗。在那些香客克制而炽热的目光中,他停了凌厉的剑,越众而出,朝姬别情展颜一笑。
至于护符――
恁时相见倘留心。
这莫名其妙的自信更是不像。
“大哥,你又梦魇了?”
姬别情只是冷笑。
――果然很像。形姿态像,气势格像,这不撞南墙不回的倔脾气也像。
他下意识抬手,紧紧搂住那隐约带着梅花香味的瘦小躯。不是紫虚,不是拦江,是那张与他交托命在江南烟雨之中、写满惶恐紧张的稚脸庞。
这是最后一考验,初出茅庐的年轻杀手对自己说。他既然果真什么都不求,我须得好好护他,护住这纷扰凡尘中难得的一片赤诚真心。
就像一棵憋着劲儿长到最高的树,陡然惊觉失去的枝桠难以割舍。
姬别情冷酷无声的审视中,高剑慢慢抿起嘴。
对面的小士笑了一下。他板起脸来莫名让人觉得,祁进未出江湖时就该长这副模样,一笑起来却不像了。祁进不曾这样天真,也不会这样甜笑。
祁进没钱去抓药,两个人只能紧紧地依偎在一,熬过姬别情昏睡中喃喃喊冷的两天三夜。
临走时祁进为他打点行装,问他能不能教他一招半式。姬别情点点,又摇摇。“刃鞭心诀乃师门所授,难以外传,望小兄弟见谅。”
破败的小舟在桥下沉默着飘飘,菀菀黄柳拂过老旧船篷,扫过舵尾布帘,又带进一阵阵散叠云的冷风。
祁进迟疑地摇。
08
他当年离开凌雪阁时心绪纷杂,只顾把更贵重的东西放在显眼的、姬别情一回来就能看到的地方。而那对早在日复一日的习练中被磨平锋锐的链刃,他也曾那样用心地把它们用旧衣包好,再珍而重之地放在衣箱里,可直到离开前最后一刻,他却忘了再看一眼它。
他还太小,且没读过多少书。此刻听姬别情这番话,只觉得至诚的兄弟情几乎熨贴到他心里去,却又本能地感到不对,犹豫着不想再受姬别情的恩。
纯阳晚课有什么好看?冲天的高香烟雾霭霭,牛鼻子们拖长调子唱着古里古怪的歌诀,就连好看的进哥儿都变得暮气沉沉。
姬别情在吴钩台阅览众猪,也见过不少江湖高手,祁进是他见过的、舞剑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
“拿着罢,当作你救我一命的谢礼。”
追出来的高剑在半山腰拦住姬别情,如是对他说。
07
人在无法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时大抵都会百般询问,想要向对方求一个确凿无疑、百死不悔的答案。祁进却不然。姬别情不问祁进的目的,是他出于杀手的准则在强忍,也因为对方但凡有所求,便总会出破绽;祁进不问姬别情的回报,倒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