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场绕过的那么一小截路,已经足够雨点从四面八方越过遮蔽向他袭来,落在两人的额、脸颊、衣领。其实要是淋了个透也就算了,这么绵绵不绝的丝雨最惹人厌,猝不及防又难以招架,确实是无孔不入。谢云外套上的气息在这样的雨势中仍然能欺凌着他的感官,李忘生从书包最深取出一块干净的半旧的棉布手帕,试图帮谢云干一些,然而作用有限,手帕很快就被雨水浸得透。屋檐的积水一滴一滴,很快汇聚成一小摊,然后下坠,水痕交叠。
携带白砂糖包?”
“我不想喝别的。”谢云说话带着点瓮声瓮气的鼻音自说自话地控诉起来,李忘生疑心自己耳朵出病了,居然从中听出来一点撒的意思,“弄到这会儿才结束,现在好了,走都走不掉。李忘生,我淋雨了,我觉得我感冒了。”
“算了,银耳放太久不喝就会烂了。”谢云随意地往背后的自动贩售机上一靠,发出哐当一声响,说不清是突然犯病还是单纯就想跟他过不去,“上次去听讲座,茶歇的时候你把最后一个挞吃了,那是吕老师给我留的。赔给我。”
谢云将李忘生送到楼下,叮嘱对方早些上去洗个热水澡,就一扎进雨中潇洒地远去了。
“师兄,你真的是……”李忘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谢云明明全干得跟刚从甩干机里出来一样。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脸不红心不地睁眼说瞎话?
李忘生难以压抑住腔中上涌的情绪,这时候忽然极其迫切想要喝点什么热的。茶,牛,水果茶或者蜂蜜水,总之,最好能同时满足热的和甜的这两个条件。李忘生有个很古怪的理论,那就是淋雨后只要喝上一杯热饮驱寒,就不会感冒了。幼时母亲给他养成的习惯,这其中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很难追究,想来或许也只不过是心理层面的自我安。
谢云当然最后还是喝了。只不过甜度欠奉的酸菌饮料究竟不是他想要的那件东西。他也明白李忘生实际上是听懂了的。因为李忘生脸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浮起了一些可疑的薄红,就和他非要跟李忘生讨个“表示”那次一模一样。
李忘生望着谢云离去的背影,惆怅地想,师兄为什么走得那么快呢?
李忘生愣愣地思索了一小会儿,恍然顿悟似的忍不住看了他两眼。出于维护师兄健康的考虑,李忘生转从自动贩售机里再买了一瓶低糖的酸菌饮料取出来:“师兄要不要喝?”
“当然是爱吃糖的人。”讲了一句没营养的废话,谢云发狠似的拼命摇着纸开始搅动杯中的,让糖分得到充分的解。片刻后他喝了一口,故意叹了口气:“没味。”
顺着大楼的边缘一直往前走,一路都能闻到猛烈的水腥气,如同剖开腔倾泻而下的瀑布。秋天的雨总是如此,雨点往往不大,可是下得极其稠密。李忘生的宿舍离实践楼不算太远,他走之前又见室友在宿舍里温书,不带伞姑且也算可以理解,明知恰逢雨季又住在城市遥远的另一边的谢云过来干活居然也不带把伞在上,让人怎么想怎么觉得其中透出一种居心不良的诡异。等到快要走入白蒙蒙的雨帘之中,谢云忽然把自己当天穿着的薄外套脱下来,十分自然地搭在李忘生的上。薄薄的聚酯纤维布料隔绝雨水的作用非常有限,充其量只能提供几分避雨的心理安。谢云的发被雨水彻底淋之后呈现出几分莹莹的、亮的深紫,难得乖顺熨帖地贴合在他的鬓角上,他走路的步调比一般人都要慢一些,跟在李忘生后几厘米的位置亦步亦趋,有那么几个光线黯淡的瞬间,李忘生忍不住悄悄侧过去看对方的脸,朦胧的雨声不断,他那点同样朦胧的情绪也如同这无休止的雨水,绵延不绝。
所以他心里其实还是不舒服的。谢云还站在原地琢磨怎么继续胡搅蛮缠,又盯上李忘生手里刚拿出来的那听可乐,立刻打蛇随棍上:“可乐我也要喝。”
李忘生有些不好意思,婉拒了一回:“师兄转个不就是个自动贩售机了?”
为什么就不能再慢一点,让他多看一眼,再让他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此刻在心中翻腾不休的情绪,究竟叫什么。是失落吗?还是什么,和他过去听室友说那人很快再约自己出蓬莱见面时的那种情绪简直如出一辙。后来李忘生去吕老师那边就去得更勤快了些,泡在实验室里可以心无旁骛地忙上一整天,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放空
他盯着李忘生手里拿着的雪梨银耳汤――这还是刚才给外卖凑单点的,李忘生只动了两口――非常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李忘生,我有点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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