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只看见人恭谨地告罪一声,随后便附在李重茂耳边低声说些什么,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叫李重茂方才隐忍的笑脸忽然变成真心的展颜一笑。谢云看出来了,这是什么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当事人因此舒心开怀的笑容,于是暗暗松了口气:他若是想离开,倒也无人能拦得了他,只是他心中仍然拿李重茂当作患难之交来看待,所以到底不愿意真的走到这种地步。
李重茂转过来珍重看着他,眼神似有不舍,而后转为复杂:“大哥什么都不肯要,朕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给。”
李重茂的话音刚落,人便机地从宽袖内拿出一张地契,躬下子紧走几步,双手将它呈递给谢云。李重茂见谢云眼观鼻鼻观口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便干脆挑明了:“朕明白大哥志在四海,过去是实在无法,如今大哥在这长安城中好歹也该有个家了。前几日朕便命人在城郊为大哥心寻访着,今日才置办到一座觉着差不多合适的宅邸。原也不值得特地拿出来说,只是不知它是否能合乎大哥的心意?”
说到情深之,他不自觉去紧握住对方的双手:“大哥不如亲自去看一眼,就当全了小弟的这份心意罢?若是实在不喜欢,当个归拢刀剑的仓库也尽够了,日后朕再给大哥寻更好的。”
谢云转念间心已是雪亮,于是不再过多的推辞。他当然懂得见好就收的理。区区一张地契如何能抵得过这些年漂泊异乡的切之痛,然而,倘若是用来抵消他与他之间从最初到最后的情分,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收了地契,便是两清了,往后如果李重茂再有事相求,那就是新帝给江湖中人谢云发号施令,个中不再掺杂什么兄弟情谊。
谢云不再强求更多的,他姑且在心中将这一切当作是他成功以旧情动人,的确打消了对方的猜疑顾虑。所以拿上地契、面地从中离开,便是他与他之间最好的结局。所以,他默然起向李重茂作了两揖,第一次乃是谢过陛下,然后才是谢过兄弟。
李重茂甚至宽让地允许谢云纵出。落日余晖之中,谢云黑衣冷剑,拥回,忍不住最后看了一眼如同庞然大物一般盘踞在那里的冰冷的皇城,心情竟是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李重茂独立角楼,遥望那一点影逐渐远去了,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这或许就是他们姑且能和平相见的最后一面了。能以一人之力救他逃出生天的谢云当然是一把锋利的好剑,然而他却不肯委屈自成为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刃,这难免让李重茂觉得惋惜。虽则他也十分清楚谢云的脾,他的这个大哥,是绝不会将命悬于他人之手的。一把好剑应该用到实上,没有必要急于求成,眼下他却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李重茂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转过去不再看了,背光的面孔上便不再有一丝表情。
离开时便已金乌西坠,待到谢云一只脚踏进那座宅邸的大门,四周早已沉沉黑透。时值秋月中旬,却不知怎的连一丝月光也无,宽广的院落弯弯绕绕引人深入其中,花木林立,山石遍布,不见灯火,只能依稀得见秀美园景,又静得出奇,不但没有虫鸣鸟叫,风声亦几不可闻,都透着诡异。谢云起了轻功,发觉只有最深那一厢房亮着隐约的灯火。
这样明晃晃的陷阱,分明是在警告外人切勿靠近,却反倒激起了谢云的兴趣。怪李重茂要引他来此,谢云一边想,一边轻巧地落了地,无声无息地推开剑格,绕着厢房周围排查埋伏的痕迹,探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一无所获。谢云回想起临别前李重茂有成竹的神情,以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越发疑惑,行动也更为小心,暗自猜测待会儿自己一脚踏进去,究竟是会面对数十个武艺高强的暗卫,还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迷香毒药,总之,想必一定是极为难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