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再唐突了佳人。
村里人这才晓得他不声不响地养了这么一条可能会吃人的东西,而且听他的口风,竟是已养了许久了。每逢有外人要来,那条白蛇便将形恢复成原样,那么硕大的一团懒洋洋盘在床上,几乎占去了大半张床,尾巴不安分地甩来甩去,有时候见他们聊得久了,它还会存心在床板上使劲拍几下,弄出些吓人的动静来。偶有些胆大的媒人前来,看见了青年家里那条庞然活物,被唬了一之后还能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要劝他一劝:养只猫儿狗儿雀儿的,也能听个声响得些趣味,他成天指着一条白蛇过,莫非是被那白蛇勾走了魂魄不成,怎么连新妇子也不要了!要知蛇天生冷血,他若是想养得熟,正如鲤鱼长翅膀,公鸡水中游——那是没可能的事!
每每听到旁人这么说,青年并不多反驳,只以笑而不语应对,还是礼貌客气地将她们送出去。待到看热闹的人都散尽了,青年才把门仔细关好了,坐到床边把它抱在怀中抚摸:“什么故意变大了形吓唬她们?”
他竟然为了外人训自己,白蛇便有些气咻咻地吐出信子嘶嘶两下,意思是才没有故意咧。
青年又问:“三番两次的,吓跑了我好几段姻缘,我想娶别人恐怕也娶不上了,你是要将自己赔给我吗?”
白蛇嘭地一下又变作细细的一条,水一般入他的袖中。
青年看了免不了又是一声叹息:“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一害羞就往我袖子里藏的病?”
见白蛇不肯搭理他,青年默了片刻,自言自语一般说:“都说不求手上有金,但求心里有人,也不知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外人不了解白蛇真正的脾,青年的愿望又被他深埋于心底,日子一久,周边便难免有些关于他与他那条蛇的杂音逐渐传开来。有人说他与那条模样可怖的大蛇成日里吃住都在一起,竟半点也不见害怕,说不准也是山上的什么妖孽变的,所以才会和它如此亲近。又有人说那条白蛇其实也不是白蛇,而是山林中的异气化生,轻易便能绞杀人于须臾之间,尤其喜爱食人的脑浆,同那青年来往只为将他留待日后慢慢享用。若非青年与他的祖辈都自小长在村中,实在来路很正,只怕连村丢了一只鸡,坡上少了半呆羊都要被归咎于他。再有就是,不知打哪来了几个不长眼的士,说是听闻这里有青年被蛇妖蛊惑,貌岸然打着除魔卫这么个名号大张旗鼓地来了,开口便向青年索要金银之物,往往还未靠近那间小屋就被青年挥着那把斧赶跑了。青年倒并不以为意,反而偶尔会从谣言里捡些猎奇有趣的分说与白蛇听,只当那些闲言碎语是茶余饭后的一点消遣罢了,却不知白蛇在心中很是替他愤愤不平。
这些人类,他们分明没有一副辨别妖与人的火眼金睛,仍将那满口胡言说得言之凿凿,仿佛只要他们信了,那便只会是事实,却不知口最易生业力。他虽然生而为妖,却也懂善恶明事理,又岂会去戕害他的恩人。何况,何况……他的恩人亦是他心上唯一之人。都说妖言惑众,听过了这些颠倒黑白的传闻,再想到他待自己的好,反倒让白蛇时常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分不清谁才是人、谁才是妖了。
世事便是如此难料,青年越是明里暗里护着那条白蛇,越是抗拒旁人给他说亲,冬去春来,他的名声反倒不胫而走,越传越响了,连稍远些的镇子上都听说了他们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都来凑这个趣儿,踊跃地想将青年的婚事说上一说:万一成了,既可成人美事,又能将那些大小姐许下的一大笔银两挣到手;即使不成,也能瞧一回热闹,看看这青年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些财多势大的不速之客搅扰得青年烦不胜烦,却是一个都得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