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應,她的真實份已是板上釘釘,絕無可能掩蓋了。
瀟瀟忽然很想像以前那樣無奈地大聲苦笑,但他連好好發出幾段笑聲都難,衹能顫著咳嗽,間又湧上血。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半花容是一切事情的由,是最初的惡鬼——連自己也難保的人,是要如何殺他。
瀟瀟平靜地注視那張女人面扭曲變幻,圓潤的線條、尖俏的下巴,仿佛切割般通通改了樣子。等到這張面孔恢復原狀時,半花容明顯是男的臉龐已如從前,他濃艷的妝容實在不倫不類。
有多少年過去了呢?誰也記不清。腦海中最清晰的,大概衹有此刻對方的模樣了。
紫雲掩月——被雲層遮住的月色,被半掩的光亮,半分艷來半分迷,不正是他半花容嗎?
瀟瀟沒想過會再見到這張臉:既是兄弟,也是仇人。他不止一次想為死去的摯愛報仇,不止一次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騙,現在連自己也落入潰敗的絕境。
“為什麼你還是猜到了呢……?我甚至願意為你,真正成為女人……”
他言語輕柔,已全然是半花容的姿態了。
“好久不見呀,瀟瀟。”
終日濃霧縈繞的紫雲谷,近來更是連半分光照也透不進;群峰圍疊的灰藍天空永遠像陰雲密佈,冬雪不來,春風不入。
在寒風蕭瑟的草地上,仍有一群孩童肆意玩耍,也有幾對熱烈相擁的情人,凝視對方的眼裏滿是溢出的愛。
木門被人推開。不必想,一定是半花容來了。他還依循著紫雲掩月的派,這次帶來的卻不是佚名詩,而是廣為人知的《牡丹亭》。他腳步輕輕,怕驚擾了裝睡的人,但還是有些微聲響,以他的修為,本是故意。
半花容撩了衣襬,坐在床沿,側著對床上那人微微的笑;閉目養神的男人不理他,起初還會用陰鬱憤怒的眼神看他,現在已對他見怪不怪了。
他一直注意瀟瀟的反應,可他也不會掐著人的脖子讓人和自己說話。他衹是照舊翻開書卷,開始念那繁復美麗的戲文,念了幾句喜愛的,便再翻,也不計較是往前或往後,是為自己消遣。
“……一般桃李聽笙歌,此地桑陰十畝良田多,不比世間閒草木,絲絲葉葉是綾羅。”
窗外可見的一小片景色,無疑是美好動人的悠閒自在,既有幼童嬉笑吵鬧,又有愛侶間濃情蜜意的對白。
“甚西風夢無蹤——”
斷了,半花容大概不喜歡這夢無蹤,不想底下一句人去難逢,因此收了話語,繼續翻那薄薄紙張。
他這一刻遲疑,外邊兒也跟他停了動作:幼童的笑僵在臉上,手裏風車徒勞的轉;少女黒眸空空,注視她情人冰冷的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他念這句便又開心起來,神色恬靜歡喜,於是外頭青春年華的人又活動起來,齊齊續演未完的折子戲。
原是一群假人。
他又念了一遍,越念越喜歡,草地上的戲也愈發彩。直到那喧鬧聲吵到了本就心情極差的人,他終於聽見一聲悶悶的嗤笑,冷淡而嘲諷。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回應瀟瀟的是半花容俯下的動作同他驟然湊近的臉。伊非要煩他,非要惹他發出一兩句聲音:不在意是諷刺還是挖苦,或者……痛苦的呻。
前者極少從寡言少語的男人口中說出,而後者,衹要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