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已多年不曾得见灯会,而清澈月光下的星官转过来,宽广袍袖在夜风中飘摇,谈及幼年期盼时垂敛眉目,皆是寂寞。
“那么,祝娘娘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它又回到宋南归旁,轻轻叼着她的袍袖,牵引着她往客房的方向走。
前朝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宋家,若这星官也是其中一员——
——泽卦?那是什么意思?它的寓意是好的还是不太好的?宋南归心说看看就过,可接过竹签时却还是忍不住思考签文的释义。
灵狐静静坐在檐下,直到宋南归屋里的烛火熄灭,才踏着轻盈
幼时听家中祖母说起星官的故事,总觉得山间寂寥无趣,哪比得上住在城中、正月里还有繁华热闹的灯会看。
他话音甫落,栏杆上雕刻的玉石狐狸竟化出一只态纤细的灵狐,眉心纹金,耳尖并足尾透紫,一眼便可知并非俗物。
——不是“微臣”和“娘娘”,而是你和我。
“今夜这些话,天知地知,你我二人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他坦然与宋南归对视,目光温柔而真诚。
灵狐抖了抖耳朵,在他手心撒般一拱,眉心的金纹隐隐闪烁着。
十年前她尚未入,年年都爱央着家中兄姐带自己去赏灯;转眼十年过去,她已成太妃,容貌依旧年轻美丽,张口却需自称一声“哀家”。
“深夜风凉,还请娘娘早些休息,”星官笑眯眯退开半步,又恢复那副持重守礼模样,朝一旁的栏杆唤,“如幻,去送太妃娘娘回屋。”
“...那,也祝你得偿所愿。”姑且看着是个可信的人。宋南归悄悄舒了一口气。
文字,再递到宋南归手中,声音轻缓温柔,眼中笑意不减:“是泽卦。”
困生于天地间的星官和禁在深中的后妃,他们都是有着千万般不由己的人。
——钦天监星官观星卜算,牵系国运,故而历代星官的姓名与八字皆是秘密,直到安葬立碑时方为世人知晓。
窥天命,应天机,维系天运转,这是他为星官需要负担起的责任。
她本不该说这些的——宋南归在广袖的遮掩下无声地攥紧了中衣的布料,在长久的寂静中竟有了一丝慌乱——后妃口出怨言是大忌,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报了皇帝,轻则罚俸禁足、抄经养德,重则牵连母家、酿成大祸。
灵狐被挠得舒服,摊平了任她摸肚子,于是一块串着红绳的小银牌从蓬松的绒中出一角,其上“萧北阙”三字,正是星官姓名。
哀家,哀家,说得仿佛如何怀念先帝般。可若非先帝选秀召她进,她断不必被困在这闱中,用红墙金瓦为自己造一座囚牢。
至于年少时总是惦记的京城灯会,早在二十岁那年师父逝世、他接过星官之位时,就被匆匆埋在了见不得光的地方。
“京城灯会于哀家而言远在十年前,”这个时节的夜风尚且带着点凉意,于是宋南归将上的披风紧了紧,“后不得干政,宋家居高位,哀家只得避着这个嫌,连省亲也不敢提。”
“微臣刚拜师时也曾有过这样一段时日,觉得山太高,月光太亮,修行无趣,又不得下山去城中玩闹,为此同师父闹过几次。”
“问吉不问凶,算卦不解卦,这其中的关窍须由您自行领会,”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星官笑眯眯,一边取回竹签、将小小签筒系回腰间,再将话锋一转,“太妃娘娘是住不惯钦天监的客房?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尽可同微臣说。”
长春里养了只小狮子猫,黏人得很,每天嗷嗷叫着在太妃太嫔们膝上。久而久之,宋南归也练出了讨这些小生灵欢心的手法。
年轻的星官站在台边,一手搭着雕有神兽的栏杆,侧望向山下城中星屑般的点点灯火:“再长大些,便也渐渐明白了钦天监职责所在,每日只跟着师父修行,不再提山下事。”
“客房很好,只是鲜少住在这样高的地方,有些不适应。”宋南归将一缕被夜风落散在肩的长发别到耳后。
灵狐轻盈落地,绕着宋南归侧走了两圈,蓬松柔的尾巴轻轻绕上她手腕,一副乖顺温驯的讨巧模样。
行至客房门前,灵狐停下脚步,呜呜两声将脑袋宋南归手中拱,似乎要她摸摸自己——深夜里四下无人,于是宋南归在门槛坐下,将灵狐团进怀里,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如幻由石雕通灵化形而来,能懂人言,常替我跑办事,”星官蹲下了灵狐茸茸的脑袋,“寻常人看不见如幻,看来您与它有缘。”
星官垂敛目光,后妃笼袖沉默,一时无言,唯有夜风拂过山林,摇落一地月光。
她正紧张着,星官却转过来,走近几步,声音轻得仿佛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
月色清亮,而她望进一双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