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可解你都城之围,还可以直接退兵。”他说。“我不要你一城一池。”
倘若他惊慌逃跑、或是大声威吓,恐怕他片刻间就会被撕碎扯烂,作这猛兽的腹中餐了。他深深一口气,镇定地同它对视。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
“我要你——跟我回北疆。”
这是他们回到北疆王城后的第七日,换言之,帝释天已在此被幽禁七日。阿修罗没去见过他,一次都没有。他并非政务繁忙到连见那人一面的功夫都没有,他只是在等待。
这花,北疆寒冷,都开,他从未放在眼里过的,那南国人却似乎对它新奇得很。阿修罗去拈起一朵梅花,却无法将它摘下,这让他有些恼恨。他稍稍使力,竟然将整枝都折断了,鲜红的花就落到纯白的雪里去。
慧极必伤。他的老师最后只同他说这一句话。
他只向苏摩毗琉璃姐妹交代了许多事情,又拜别王上,就随着阿修罗的军队匆匆离开。可他还未来得及再看一眼烟柳画桥,未能再用小院中的清泉濯洗一次笔上的墨,未能向这个他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好好一句别。北疆的风光自有其奇绝壮丽,可那并不是他的家乡。
(二)
那别馆,说是专为他而建的居所,却又派了侍卫把守,不让他踏出院子一步。说是关押犯人的牢笼,又实在不像——屋子中的陈设都极雅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每日都有人来侍奉洒扫。除了放他走,他们会满足帝释天的一切要求。
所有人都噤了声。并不止因为他们被帝释天忽然的疾言厉色与危险举动吓了一,更因为他们越过院子的大门,看到了沉默地立在外的阿修罗。
实在碍眼。
侧,“驰风”正慵懒地伏在雪地上,篝火燃烧发出毕剥声响。阿修罗就站在那儿,静静地注视远的背影。帝释天的影单薄清瘦,却偏偏如苍松翠柏,他一步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衣袍在风中猎猎地飘飞。有那么一瞬间,阿修罗以为他就要乘风而去了。但他走得又极坚定,好像无论风雪将他撕扯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倒下。
话。
“我改变主意了。”北疆王忽然大笑起来。
阿修罗踏进院子的时候,那里正乱作一团。
帝释天没见过雪。他走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中,落一排茕孑的脚印。冰天雪地里他找到一丛梅花,它在寒冷中伸展枝丫,风不折,雪不弯,开出一片固执的、张扬的、骄傲的红。南国人俯下去碰枝的花朵,拂落上的薄雪。
他想问一问阿修罗这算什么?他又将他当是什么?若是仇敌,他早该将他千刀万剐;若是有招贤之意,他更应以礼相待。别馆不大不小,像一个盛放他的容,又像是一个致的金笼,而他不过是被安放在其中、供人观赏的鸟儿。
北疆地域广博,王城巍峨。红墙比南国要高得多,大门沉重关上以后,再抬就再也望不到外面的一草一木了。
帝释天心蓦地一,他再次抬望进那双孤狼般的红色眼眸,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让我见他!”他厉声。
时间缓慢地淌,又或者它已经被冻结停滞。帝释天感到朔风中自己的上已经有些僵,可是心脏却鲜活地狂不止,几乎要冲破他的口,它提醒他,他还在地活着。
帝释天知,那是窥伺猎物的眼神。
暮时,军队安营扎寨。帝释天从车上小心地下来,感到步履虚浮。此已经极靠北方,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茫茫的一片,把世间的光啊,热啊,所有的声音和鲜活的东西都掩埋了去。
他在雪里站了很久。
帝释天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提步离开。
南国上上下下的人都知晓,帝释天永远会出最果断、也最明智的抉择。倘若一定要失去什么,他会选择失去最少,倘若一定要用什么去交换什么,他会选择用最轻的交换最重的。
像猛兽蛰伏着等待它的猎物。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亮从层云中出一角,雪地上落上一层虚幻光晕,帝释天听得不远一声口哨打破寂静,而后那雪豹终于转向声音方向奔去了。他遥望着那一抹灰白逐渐消弭在远的雪中,雪的尽,高大的影立在营帐前,阿修罗已看了他很久。
“让我见他。”帝释天平静地说。
没有人知阿修罗想要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揣测他们二人的关系。人端着吃食用品一趟趟地来去,侍卫换了一班又一班岗,所有人都低着,任凭帝释天如何去问,都没有人能给他任何回答。
北疆王走到方才那人站过的地方去。帝释天走过的脚印上已经又覆一层新雪,但他感到这里仿佛还有余温——是鲜活的、的。阿修罗又去看一旁那丛梅花,方才帝释天便是因它在此连许久。
“您这又是何苦呢!”
如今他要寄人篱下,还是昔日仇敌手下,他兀自干笑一声,想起少时忉利天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三)
这一路实在是走了很久。
帝释天坐在车里,看窗外的景色从温柔水乡到孤寒朔漠。他从前未曾离开过江南,如今一去竟直去了最北方的北疆。他闭上眼,听蹄与车轮的声响交织在一起。窗外,北疆的朔风透过厚厚的帘子,一丝丝卷进来。他想,此生许是再也无法回到故土了。
再回过神来时,“驰风”正无声无息地踱步到他的脚边。它伴阿修罗出生入死,形格外高大壮硕,倘在兽群中,也会同它的主人一样是天生的王。雪豹先在他不远环伺,走上前来时俯下前半,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路上侍卫倒是一直对他以礼相待,甚至态度恭敬,他猜想大概是阿修罗吩咐他们这样的。在他眼里北疆多半都是人,但那人为王,也总会懂得些用人惜才的理。这些年的交手中,帝释天对那人实则印象并不差。哪怕陷他的计谋中,那人仍能号令军队休整士气,兵良将与他堪堪打个平手——作为对手,帝释天敬佩他,阿修罗是天生的统帅与王者。
拦着他的侍卫忽然向两旁退开,帝释天来不及反应,旋即撞进一个宽阔坚实的口
此时此刻,门口的侍卫见帝释天执意要出去,已经刀出鞘。而被困之人神色不明,他只抬深深看一眼高墙,竟然向着那锋利的刀刃撞去。那侍卫并未料到他如此搏命之举,反倒被得后退几步。帝释天用自己的抵着刀刃向前走,一旁的人见状跪下来:“公子,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