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良将,二者——她们从前是听命于帝释天的,最熟悉那人的计谋策略。
后来他打下了琉璃城。那座城池是姐妹二人所镇守的主城,关口固若金汤,也是南国最后的一屏障。从前帝释天还在时,阿修罗也曾试图攻城,却不能动摇守军分毫。他不得不改跨过绵延横亘的数座山,绕远数百里往另一侧进攻。数年过去他又一次打到了那座城脚下,只是那里如今就如同一明珠被摘下的金冠,尽曾经光耀强盛,却终究不复威严了。
阿修罗走进来。门前新换了珠帘,他撩开它们,金线上串着的珠玉就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帝释天在里正泡一壶茶,香气热气在昏暗的房间里氤氲开,雾气里衬得他愈发不真实起来。并不是什么极好的茶,但已经是北疆能搜罗到最好的。倒是水,是冬天他在院子里收集的干净的雪,用罐子封起来,来年春天便是泡茶的好水。
阿修罗就坐在桌前,他听得叮叮当当茶盏相碰的声响,帝释天手边放两个杯子,并不回看他。倒茶时那人的动作停滞一瞬,最后只斟了一杯。他手捧着茶安静地坐到稍远些,垂目啜饮一口,仍不看阿修罗。
若是放在从前,这般明目张胆地不将他放在眼里,阿修罗一定是会挖苦他两句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只将一本战报掷到他面前桌上,帝释天放下茶盏,将白净的手覆在那册子上,看到封面所写的“琉璃城传报”。
阿修罗看到那双手指尖的微颤。帝释天迟疑半晌,最终也没有打开那本册子。他又去端茶盏,深深一口气,又缓慢、沉重地吐出。他抿一口茶,阿修罗就在这时倏忽站起来,两手撑在他两侧,极富侵略地、居高临下地看他。
手中的茶水因着突然的靠近泼洒出来一些,在白衣上洇开一片水渍。阿修罗不紧不慢从他手中夺过杯子,在帝释天的目光里,他手指张开,白瓷茶杯顷刻间在他的脚边摔成一地碎片。
“你不愿看,我便告诉你。”北疆王说。“毗琉璃,你的大将。”他继续说。“她被我围困三月,上月已降了。”
帝释天抿着,抬去看男人的眼睛。又过半晌,他听见阿修罗接着嗤笑:“琉璃城城门大开,迎我进去。”
帝释天没说话。
两个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半晌他却忽然开口:“外有人等着陛下呢。”
苍白的一张一合,教阿修罗想起儿时母亲给他看过的绘本,古北疆人信仰的神明“西玛”,只后来世间久远,人们早就忘记了他,故神明只出现在孩童的绘本中。他从帝释天前退开,大步朝着别馆院外走去,一出门,就看到几名传令士兵和侍卫跪在地上,手上呈急报。
阿修罗接过那前线战报,听传令士兵颤抖着声音:“琉璃城实乃诈降,我们入城后三日才知中计了!如今损失了不少兵力,想要往善见攻,大约需要休养后再议了……您有所不知,那守将不知得了谁的点拨,从数月来不断传出的城门已弹尽粮绝、军心涣散,乃至谈和时的语气,皆同真的一样……后来……”
“后来怎么?”阿修罗深深一口气,强压住怒火。
“从城中撤出时,听那南国百姓说了什么……大人留下的锦——”
“!”书简被狠狠掷到了地上,砸在青砖上,一声闷响。侍卫、士兵、人们皆如惊弓之鸟般退去,阿修罗回看,帝释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他扶着门框,遥遥对他似笑又非笑。
愤怒蒙蔽他的视听与心神,阿修罗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了。他快走两步到他面前,一手狠狠掐住他的脖颈。
“你还有多少诡计?”阿修罗咬着牙一字一顿,如同要将口中的每一个字撕烂、嚼碎。
他的手愈发收紧,帝释天面色已经泛起红一片。他微微张口试图呼,却呼不畅。明明阿修罗稍微发力他的脖子就会被直接拧断,他却还是一声一声地笑了出来。
阿修罗记得那种笑,同帝释天刚来那时,嗣城落败那次一样的笑。它有嘲讽、不屑,有同归于尽的决绝,又偏偏那样好看,带着那人与生俱来的傲气。
帝释天嘴开合,被制住令他的声音有些无力。他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又清晰地答他:“不妨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