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晃到哪里,绵绵的眼睛就跟着瞧到那里,活像一只转着圈儿追尾巴的小猫。玩着玩着,她玩累了,眨巴着眼想睡觉,却还伸着小手,四抓来抓去,不肯把坠子还给爹爹。谢云便将坠子拴在了摇篮上,防着她睡醒之后,把坠子进嘴里吃掉了。
天已过午,深院红日淡、绿烟晴、静无人声,只间或闻见山鸟远远地鸣唱着。谢云还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蓦然,李忘生在帘外唤他,“师兄?”
他站起来,掀开垂帘,走了过去,押帘的水晶莲蓬一霎清响泠泠,素光如银塘中水纹萦回,跟随着他的脚步涟涟转漾。李忘生坐在帘后,案几上打开的玉镜台,清澄似荧荧明星,八出葵花形的双鹦鹉镜,镜前搁了一只巩窑蓝釉的绞胎粉盒,李忘生手挽着发,面朝青镜,左右转侧着颈项,“师兄,你帮我看一看,我脖子后有没有印子?”
自然是有的。昨夜,谢云给他留了一的吻痕咬痕,连大内侧也没放过,深红浅红的花痕点落在玉色的颈上,极为香艳暧昧,引人遐思,不过,到底不太好见人。烛龙殿一事既了,李忘生借休养内伤之故,在别院中深居简出,但每逢初一十五两日,他便会去太极广场看上一看,理些中事宜。今日又恰好是十五,因现下要出门,没奈何,他只好用了粉,将颈前的痕迹全遮盖了,颈后的却望不见。
谢云一言不发地拿起了几上的粉盒,盒中贮着杏仁云母粉,磨入了白檀、白芷、白木香与芙蓉花,幽芳浮动,手指在粉盒中蘸了几蘸,像拈起了一片玉生的烟,月漉漉,波烟玉。他将沾在指腹上的细白香粉,慢慢地在李忘生颈后的肌肤上匀开了,动作出人意料的轻柔,一如在濛濛烟月下牵着水波的菱丝,万分细致地漫过、掩去了那一浅桃秾李、红腻绯的落花。水波般而地绕着他的指尖的,是李忘生黑的长发,相映着颈拂粉痕轻,肤脂晕薄,真乃红白皆媚,乌云堆雪,竟芳香。
开镜对明漪,烟思水情。幂花似帐,织春成云。最殢人,向清波低照,姮娥睇,怜我怜卿。
照水怜生匀粉,一春心事在眉尖。他一心地匀着粉,又听见镜中人对他叮嘱,“师兄别忘了,回把那串蝴蝶风铃串好。”
这话,李忘生昨晚已对他说过了。昨晚临睡前,他还支使自己把绵绵抱过来,支使得很熟门熟路、得心应手,相当顺畅,全然不见生疏。于是他就无言以对地把绵绵抱了过来,又在李忘生的凝视中将她安顿好。待要灯熄烛时,李忘生却拉了拉他的手。
他回过去,见李忘生枕着他的袖角,说,“我有件事要拜托师兄,我原想给绵绵一串蝴蝶风铃,却怎么都串不成。师兄的手艺向来是好的,既然如此,能不能劳烦师兄,帮一帮我?”
谢云记得那串搁在笸箩里,编得歪歪扭扭的风铃,编它的人,不是学艺不,就是个笨。
此时,金鸭熏温,香帷密垂,他垂首望去,李忘生犹枕着他的袖角,依依地抬眸望他。一帐滟蜡溶溶,照着他眉心吐丹砂,色嫣然,杏目波,水汪汪地盛着谢云的影子,倒真似一枝吃醉了酒的海棠花了。
从来没人能对着海棠花生气,谢云便一点儿都不恨他了,反而恨起了夜深如许,花睡去。
“好。”
他俯熄烛火,随之,在月色匝地、小窗微明的静夜里,摸了摸李忘生的面颊,仿如细丝浸地啄着他的角,轻声答应了他。
而今,镜边的谢云,却是半个字也未应,李忘生以为他一时走了神,不曾入耳,遂去拉他的手腕,同昨夜帐里的光景一般无二,手才一伸出去,却倏地被这人捉住了下巴,他指腹上染着的宛若香雪的细粉,便全蹭到了李忘生的下颔上,不留手,也不知是来自于云母细粉的,还是旁的。
他勾着李忘生的下巴,那双眼离李忘生近得不能再近,琥珀色瞳仁里的光晕溢了出来,熠熠闪闪,如酒浆,又如绊人附骨的茂盛葛藤,声息也热烘烘的,瑟瑟地贴着他的鬓发,连不已,一寸一寸地往他上烧。他像是即将要来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