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见着一片广阔的土地,田地之上生长的植物是温的土色,在清亮明澈的月光之下,散发出饱满的光泽。
手腕已经习惯这种痛了,崇应彪撕着撕着,困意就上了,将要阖眼时,他伸起手向着握了一握,把那一团模糊的月光握进了掌中,攥得紧紧的,回手往自己的心口里。
他们俩两相怒视着,好似两条对着狂吠的犬,但崇应彪要更愤怒一些,因为他看着那双与伯邑考相似的眼睛,心中生恨——这么好的一双眼,长在姬发脸上实在是浪费。
但后来,崇应彪也知了那个人是谁。
他本来可以把这西岐农夫打得求饶,但是周围好事的人围了上来,鄂顺和姜文焕把他架走,姬发则被殷郊拦住了。
他大抵真的与伯邑考有些缘分,入了质子营的第一天晚上,他便见到了称伯邑考为“哥哥”的人——西岐西伯侯的次子。
那个人牵住了他的手指,见他并不躲,也不排斥,这才将蹭破了的手托于掌心,细细地净了手腕上的尘土与血迹。
那个人的动作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崇应彪知的,可他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位,垂眼看那个人和煦的面庞,像只饥饿的兽类似的磨了磨后齿,只是他这狰狞的兽态刚了出来,那个人就又抬起了脸,因见他许久未回话,多关切地问了几句。
睡不着,崇应彪就寻了和姬发打架后落下的新鲜伤口,把结的痂撕开了,迎着刺痛里的血肉,过了一会儿又习惯地撕开手腕上哪一旧伤的痂。
说罢,那个人从衣袖中取出伤药,放进仍愣在原地的崇应彪的手中,面上带着那温温和和的笑意,转便匆匆离开了。
只是姬发赢了之后那副小人得志的脸着实不顺眼,崇应彪抛了弓箭和他打起来——论近格斗姬发就比不上他了。
这里虽然是黑夜,四周却并不黑暗,因为月亮洒下的辉光于地面铺开了,平等地照亮了每一寸土地,照亮了每一株植物,每一个人。
心中生出一阵惶然,崇应彪使劲锤了锤自己的口,他在麦田之中蹲下,深深地进的土腥味,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站了起来。
“哥哥……”
夜晚营中熄了灯后,崇应彪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看着月色微微透进来一些光,就想到像月亮一样清明的伯邑考,那个人远在西岐,与他之间的距离更是遥远,恐怕还比不上天边的月亮——好歹还能让崇应彪看见一丝微光。
“你叫什么名字!”崇应彪在这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骤然失去了对他的“我要……怎么还你?”
崇应彪没发现自己的手受伤了,这等小伤还比不过在北地生活时,每年生一次的冻疮痛,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矮下去的子,看他低时严整的衣物里出的一点儿肉。
于是他日日与姬发较劲,无论是在练武场上,还是在箭场上都要揪着姬发比试一番,他要证明他比姬发更好更强,仿佛这样了就能越过姬发,离那个人近一些。
高高的麦禾被崇应彪用手推至两边,那些挡路的杂草枝叶也被他踢开,在麦子长成的川之中,崇应彪逆着麦而上,四顾寻视,忽而发现照着他的月亮没了踪影,辉光消失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弃在了黑暗里。
夜风抚过田地,逆着崇应彪前进的方向,一阵阵麦浪翻涌,向着他袭来,麦秆曳动的影子好似魍魉鬼手,崇应彪却并不觉得害怕。
崇应彪觉得姬发不上伯邑考的弟弟,他比之伯邑考都逊色,活脱脱一个俗的西岐农夫。
崇应彪喃喃着,终于下定决心追了上去,然而拨开一阵又一阵人群,那个人却已没了踪影。
那个人淡淡地一笑,只说这一张帕子不值得什么,“送给小兄弟便是了”,又躬细语:“我还有些急事,要先走了,小兄弟记得给伤口上些药。”
他逆着风而行,束在上的发髻被得凌乱,就随手解开了,锋利的叶片将他的亵衣划破,勾进肉里阻止他的脚步,崇
崇应彪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个人又取了伤药放于他的手中,然后便起拍拍沾染的尘土,干干净净地转离开了。
崇应彪着那条脏帕子,站在一堆凌乱的衣物之中,看着那个色的影渐渐远了,忽而有一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小孩儿撞了上去,崇应彪听见那小孩儿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哥哥,快来!”,两个人便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月光当然也照在崇应彪的肩,它就那么温柔地悬于他的,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永远错开半个步子如影随形。
崇应彪同姬发比艺,知自己会输,但姬发的艺是伯邑考教的,因而他输的是伯邑考,这不算亏。
“小兄弟,你的手受伤了。”
这个生在北地的孩子已经习惯了行走于麦田之中。
崇应彪在广阔的田地里奔走,繁茂生长的植物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使他想起伯邑考的气味,于是他步履匆忙,目光四移,努力地嗅着空气中的气息,像一条寻找旧主的浪狗,他在麦田里寻找着伯邑考。
月光被崇应彪进了的心里,也就入了他的梦。
这里被崇应彪反反复复地折腾,总是不见好,但他乐于这样,就像保存那一条帕巾,保存那些伤药,他把这被伯邑考拭过的伤口也保存了下来,就为了让自己多点儿念想。
他记得自己在那时抓住了那个人手中的帕巾,只一角,死死地拽着,那个人停下了脚步看过来,一对上那一双温和的双眼,崇应彪就浑冒了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在那个人贴心,将帕巾递了过去:“小兄弟,你拿着一上的尘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