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鬓角的发丝,他微微笑:“师弟,怎么不走近些,这般距离如何说话。”
谈无顿了一下,慢慢走到他边,鼻间嗅到一丝清爽的茶叶香气。他不着边际地想,我这师兄,有个喝茶的喜好呢。
他说:“平日不见你有这心思,今天倒赏花来了,可惜不是时节。”
素还真:“同你一样,是来背书的。”
谈无冷笑,心知素还真最厌烦照本宣科,便:“我来考考你——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画满楼。”
素还真叹气,“你这词选得真难过——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是《红豆词》。”
谈无自讨没趣,不再找话,视线往莲池中央瞥。素还真却在旁边说:“师弟,我是极喜欢莲花的。莲温雅高洁,清净,是为人事的准则。”他将脸偏过,对上那两深邃沉寂的目光,几乎呼短促、不敢再看,慌乱地:“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那时隐隐约约有了一些不甚清晰的预感,像八趾麒麟三年前留下的谶言。这种惴惴不安的预兆果然很快应验:其一,当他和素还真成功迈入重点高中,会不到一周的新学期生活后,全国一纸通告,停课停学,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还是打到他养尊优的上,给他年轻的心脏留下恐惧与茫然。其二,父亲在深夜与他谈话,面色苍老而疲倦,无法逆转的历史洪波压垮了他的钢铁帝国也压弯了他的脊椎,他缓慢地交给他两个选择:明天下午之前告诉他答案,你若是要去贫苦农村建设国家,我不拦着你;你若是不想去,把你编去参军,我在北京还有些人可以作。
夜晚,谈无躺在自己昂贵柔的绸缎被单上,听见自己腔的苦闷的声和洋楼外呼啸而过的气混在一起,绞作一团乱麻。他无疑是热忱的爱国青年,但除此之外,仍遗留太多不解与困惑。就在此时,他感到窗怪异的震动,于是赤着脚走到窗前,狐疑地往下一望——登时浑颤抖,赶忙伸出手把素还真拉进房间,低声喝:“你这是作甚,大晚上的爬人窗,也不怕传出去遭人笑话!”
素还真满泥污,带着夜乎乎的气味,白净的脸颊也被蔷薇的刺划出血丝,眼睛在昏暗中亮着灼热的光:“师弟,我只问你一句,你同不同我去插队?”
谈无愣住了,过了半晌,结巴:“你去就去,拉上我是何意?”
他炙的吻顷刻落了下来,像在黑夜中落了一场无人知晓的雨。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洋房里回,仿若一百年后那些音节会在洋房坍塌的结局中黏附在每一块砖石上,最终被工人与挖掘机重见天日。
他轻轻地说,我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