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铁门的开合与铰链生锈的吱呀,阴风从门穿堂而过,刮剜过他皲裂的肤。
达城新兴迪斯科舞厅,建于水泥厂旧址,危楼一幢,推土机来了又走,废墟里升起五光十色与欢歌笑语。雪飘起来了,势不大,凉薄的羽片旋落在素还真的眼与睫上,时常分不清是在下雨还是下雪。街上行人寥寥形影匆匆,家家都有等待与被等待的人,逐渐失去色香温热的饭菜与固执发的钨灯丝是最好证明。但这一切正在与他背而驰:他正在走向一条注定违背常的末路。在那个终点没有丈夫与妻子的分别,亦没有等待或被等待的责任。荒凉孤单的路灯下,他看见叶小钗穿着军绿色的大衣站在舞厅门口,齿间呼出白蒙蒙的雾气上遇冷化作水,他伸出手将飞散的雪花抓在掌心。他看见叶小钗在发现他时弯起眼角,太阳紧跟着折起一片好看的皱纹,他扯起破铜锣一般的嗓子呼唤他,素还真。可他却觉得他比舞厅门口姿绰约的年轻女孩、发廊间妆艳抹热情揽客的疲惫女以及任何一切年轻女人都还要美丽。他牵着他的手走进昏暗的舞厅,巨大的银色迪斯科球挂在天花板反出来自四面八方的七彩光线,震耳聋的鼓点与电子合成音几乎要撕碎所有人的耳,青年男人鲜艳的花色衬衫和青年女人清凉的苏短裙交缠在一起,随着音响的轰隆咆哮一齐放扭动四肢。他穿着整齐的西装三件套跃入人,布料散发发霉的味与樟脑的臭气,在这个已经被整个中国遗忘的小城里过于隆重,却承载着他青春的所有尊严与勋荣。叶小钗,过来吧。另一个国度的男人用另一个国度的语言在他的耳畔厉声尖叫:比寒冰更冷,她比寒冰更冷。*叶小钗慢慢走向他,丑陋的脸转五彩斑斓的圆点,他绽开一个平静的微笑,我不会舞。素还真没有回答,他牵过他的左手,在人群中紧紧搂住他的腰,别怕,跟着我。晕目眩的强劲节拍中他们和所有年轻男女一样,被音乐砸得神志不清心脏震颤,手脚发疯抖动如同癫痫发作。跟着我,一嗒三四,五六七八。迪斯科球的每一块镜面映出每一张狂乱而陌生的脸,这些视线在同一时间相互交汇又相互离开,可你们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纷乱嘈杂的玻璃厂内、装满迂腐的校长办公室内不是这样看我的。你们好奇又胆怯的目光从各个方向蜂拥而来几乎要把我切割成鲜血淋漓的肉块,谣言与风声交织成透不过气的捕兽网将他与叶小钗围杀干净。人类的劣本质一览无余,他们钟爱的娱乐是观赏诞生与灭亡。尽他们之中的无数人因嫖娼与出轨而婚姻破碎,但他们仍要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彰显德的制高点;尽他们之中的无数人因鸡蒜的琐事面临神崩溃,但他们仍要伪装出生活的幸福与选择的正确,仿佛承认怨恨与痛苦的存在是一件无地自厝的事情。二嗒三四,五六七八。骨在舞动中早已尽数丢弃,剩留疏的肉与麻痹的神经。叶小钗突然搂住他的脖颈,在接踵并肩的人中吻住了他的,他顺从地闭上眼迎来想象中的山崩地裂。在那个无法充斥迪斯科音乐的世界里有着同样的素还真与叶小钗,有着同样的达城与荒芜的白烨林。一个平平无奇的躁热午后,他穿过昏昏睡的教学走廊来到校长办公室,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猪脑,拿来脏污的搪瓷杯沏了一杯白茶,亲切和蔼,字字尖锐。素老师,你这么优秀的人,最近怎么尽搞些让我为难的事儿呢?不了,不能再了。他低声说。他们相拥踉跄地找到一隐秘的角落,迫不及待地磨蹭彼此逐渐昂扬的阴,分享爱的折磨与残忍。振聋发聩的密集鼓点混杂玻璃清澈的破碎声,他在音符爆裂的瞬间进入了他的,叶小钗抚摸着他的侧脸,玻璃晶只漾着他一个人的面孔。他在沸反盈天中听到此生最无声无息的誓言,他说素还真,我爱着你。我爱着你。午后的烈日炙烤着他的后背,他站在办公室里却感觉不到丝毫阳世的温。素老师,返城名单下来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人群不知何时撤离,男男女女的欢笑尚余留在耳畔。他趴在叶小钗柔的脯上听见他稳定而真实的心,埋在他的双之间感受爱情与的浪将他紧紧包裹。
不存在的迪斯科舞厅仍在回不存在的迪斯科音乐,西方男人的声音在音响里徘徊不止。
拜拜咪阿莫!拜拜咪阿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