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轻柔的耳语无视了布料与棉花构筑的虚假结界，穿越视线的黑暗屏障之后依然准确无误地降临在谢云的耳边。那是李忘生带给他的感觉。李忘生平静地向他请求：“师兄，请继续往下想象吧，想象我你伴侣的样子――因为我自己想不出来……”

        “可是，”李忘生给自己的声音稍微放回了一点电子合成般的音色，使之听起来更贴合一个冷静客观值得信赖的人工智能形象，“这些片段全都来自于你的记忆。师兄，你为什么要撒谎？”

        谢云被迫看完了丢人现眼的一切，背景音里李忘生的声音依然柔温和，然而对方说出来的话语却丝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了他：“师兄，我看到你在幻想我的形和外貌，而且已经将我看作是幻想的对象。经过初步检索，已知人类通常会选择和自己的伴侣进行行为，所以我认为那是师兄喜欢我的意思……师兄，你喜欢我吗？”

        谢云一次在意识里对李忘生有了如此鲜明深刻的印象，那在谢云心中暗涌着的心悸这时终于薄而出势不可挡，谢云总算明白了他的境：他果然十分可耻却也无法抗拒地对着一台寄生在他大脑层的智械产生了与爱的冲动。眼下这种冲动更甚，他不断打量着脑海中的李忘生。李忘生最常见到的便是谢云的衣服，因此他为自己套上的是谢云惯常穿的那件工作服衬衫。这件在谢云上掐尺等寸的普通白色衬衫穿在李忘生上显得有点空落落的，令李忘生看上去既美味又可人。尽可人这一词的形容并不多么准确――毕竟李忘生象化表现是一位成年男的形象――但这种反差还是让谢云上的某一势不可挡地发生了起。

        妈的。谢云仰倒进枕里，对着苍白空的天花板深深地叹了口气。和李忘生的交太过深入灵魂就是会有这种缺点，即便现实是李忘生被永久幽禁在他的意识之中，但他依然强烈地感到自己才是那个尊严所剩无几的可怜的阶下囚。他在李忘生面前已是完全的赤，这赤的意义很深，不仅仅是指一丝不挂的那种赤。

        谢云不得不承认，李忘生的确是最能代表人类科技当前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的那个智械，因为李忘生是不会被面容英俊但心口不一的人类所迷惑的。确切来说，是被训练得不再会被迷惑。谢云如今算是切会了一遭什么叫智械终将统治地球，又或许实际上他早已落入李忘生的统治之中了。

        李忘生同真正的人类的最大差别就在于此：混沌的、糊涂的、迷茫的、难以捉摸的，这才是人。他总是执着于收集并记录下人类的所有反应，然后分类别类地将它们整理收存好，到需要的时候再分门别类地取用查阅。然而，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哪里有什么目录或索引可用呢。

        “所以你现在在什么？你在彻底地违抗我的命令。李忘生，你应该很清楚你是CY－000693，你不是我的伴侣，更不可能是我的幻想对象。”他的理由倒是比较强。

        李忘生不多时便理完数据，总结出他所理解的谢云的喜好：“师兄偏好黑色长发、肤白皙、格温顺的对象。师兄偏好人类女。但我目前无法直接获取人类女从细胞到骨骼的详细生理构造，所以――”

        李忘生的悄悄话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唤不醒一个装聋作哑的人。谢云内心十分清楚李忘生知晓他已经听见了他的请求，也知晓他正在逃避他的请求。

        “我从未想过和你……够了。”谢云突然板起面孔，“李忘生，说说机人三定律。”

        “可师兄确实这样幻想过。”

谢云播放了一遍：比如安装了机械手臂的智能家用机人，泛着金属光泽的人造外，还有李忘生最初的那种带有人工合成质感的声线。

        这个“不”字来得很晚。沉默了半晌之后，谢云才无力地缓缓吐出这么一个极其苍白的否定。他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二：“我不能……至少不应该。”

        “好的师兄。机人三定律包以下三点：机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机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除非命令与第一法则发生冲突；在不违背第一或第二法则的条件之下，机人可以保护自己。”

        既然李忘生暂时无法想通这一点，而对方又不愿继续想象下去，他便理所当然地开始重新浏览谢云大脑内有关与爱的所有记忆残片。李忘生一边细致地查看不放过分毫细节，一边将这些画面全数投到谢云的视网上。因此谢云的回看是被强迫的，他的生理反应也是被强迫的。

        “李忘生，人不能和没有实的东西发生关系。”

        他向谢云解释说，这是行于古代的一种特殊妆容，它能够护佑妆容的主人不受邪祟侵害，同时也可以向妆容主人的丈夫宣誓一种忠贞。

        是的，起。面对李忘生按照

        “师弟，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来探讨，不如你先，呃，你先去睡觉吧……”万般无奈之下谢云没骨气地选择了逃避，随后便心虚地把被子一裹，将脑袋埋进被窝里，紧紧闭上眼睛，只出一点。

        “不……”

        谢云对此感到心惊，又有一些没由来的心动。他说不上来这心动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即便是人类，也很难将发生在中的一切感情变化都描述得准清楚。

        李忘生着重提到了那个词，他说：“师兄，丈夫也是伴侣的某一种称呼方式，对不对？”

        李忘生停顿了半分钟，紧接着，一名黑色长直发、肤雪白且态端庄的成人男子倏然间降临在谢云的脑海中。出人意料的是，李忘生还为自己的形象添加了一别致的装饰元素：他的额间眉心被点上了一粒鲜妍的红。

        但李忘生这次居然没再当场揭穿他。

        今时不同往日，在读取和理人类的情绪表达方面李忘生已经相当得心应手。因此他没有把诸如“师兄又忘了我是智械我不需要睡眠”以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之类叫人下不来台的发言真的投进谢云脑中。

        李忘生继续用轻柔恬静的声音攻击他：“但是，师兄想和我发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