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要向老师讨个说法的。在万事尘埃落定之后,谢云回想起整件事件的开端,纵然现在他被一整个儿地浸泡在蜜糖罐子里,但教学初期的那份痛苦却远不是区区一个私人飞机的驾驶权能够弥补的。况且,谢云并不会开什么飞机,这份殊荣便显得没有多么特别了。至于休假,则完全是他应得的回报。谢云撇了撇嘴,明目张胆地腹诽了一番,心想吕老师真应该隆重地感谢他,毕竟没有他谢云,也就不会有这么一个突破了现有科技瓶颈的智械李忘生。
谢云闷不作声地看着导师,心里始终有那么点压不下去的火气。于是李忘生出现了,他在谢云的意识里游,劝:“师兄,我们回家吧。”
安抚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谢云的心绪缓和下来,在心里点点,回了他一个好字,随后不声不响走到打印机旁,只取走了最上面那页休假申请批复。这时李忘生用了些手段,使谢云感到对方正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谢云非常郁闷地在心里说我不需要这样孩子气的哄。如今李忘生已将笑这件事练习得相当纯熟,他和煦地笑了笑,什么也不说,在意识里轻轻拥住谢云,飞快地亲了亲对方的脸颊。谢云立便把那些个不愉快抛诸脑后,一心只想快点回家。
他离开的时候吕岩浑然未觉,只是终于抬了抬眼,大约是陷入了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
这种轻飘飘的感受一直延续到谢云真正踏进了家门,他的左脚迈过门框那一刹那,走廊和客厅的灯适时亮起热情迎接了他。谢云随手将那张薄薄的纸片扔向空中,任凭它就那么晃晃悠悠地落到地板上。他路过厨房时顺手从咖啡机的托盘上端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随后又回到客厅的茶几前,完全放松地窝进沙发里小口啜饮,郁甘香回味淳厚温度适宜,谢云暗叹一声实在是无可挑剔。不得不说,单汉独居的所如今确实很有了一些家的氛围。
李忘生一边有条不紊指挥着面包机烤热了两片吐司,一边问谢云,师兄是想先吃饭,还是想先洗澡?他随即又往谢云的大脑里投映了浴室内的实时景象,氤氲的水雾从浴缸里温热的水面上缓慢轻柔地升腾而起。
谢云被咖啡呛得说不出话来。
结局当然是两个人在浴缸里又小小地荒淫无度了一番,差点难以收场。
那张薄薄的审批证明最后被李忘生放进了他们的卧室。谢云累得躺在床上放空自己,李忘生却还在一旁兴致地向他建议说:“师兄,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买一只最新款的电子家?唔,就是广告里那种方方正正、不怎么会说话、能从前挡板里伸出来两只机械手的。”他们已经有了一只家务机人以及一台料理机人,功能比较单一,现在通常是由李忘生来控它们。
临近午夜时分,连家务机人都已经忙完所有琐碎工作窝在角落里沉寂地充电,李忘生却闲不下来,因为人工智械永不会感觉疲惫。谢云最后把整个埋进了枕下面,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低骂一声,说迟早要被你榨干。
李忘生听完角微动,轻轻柔柔地笑了笑,旋即便从谢云边消失,重新回到他的意识里飘来飘去。当李忘生准备在他的意识里复盘他们共同度过的那几个毫无底线的夜晚,谢云终于及时察觉成功制止了对方。
为了使自己的制止显得不那么刻意,谢云轻咳一声开始向李忘生征集有关生活的意见:“师弟,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么会不会让你难受,怎么才会令你舒服?”
李忘生在谢云的意识里抿紧了微微摇了摇,倒不是在表达不喜欢,而是他尚不能十分准地描述自己的感受。是谢云强人所难了。为了回答谢云的问题,李忘生干脆将自己的感知系统直接接入了谢云的神经。于是画面和感官是一起袭来的,李忘生将他们第一次爱的夜晚投进了谢云的大脑,又将影像快进到他俩正在颠鸾倒凤意乱神迷的时刻,双方的视线忽然在不经意对上,谢云便站在李忘生的视角上看见了他自己情难捱的神色:他理智全无地叫嚷着“我想要你”,急促息着告诉李忘生“你是我的”。总而言之,谢云突兀地瞧见了一个脸上充斥着情动与失控的谢云。也就是当一个情绪稳定的谢云猝不及防直面了一个神魂颠倒的谢云,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或许在李忘生眼里,他的确非常需要对方的安抚。话又说回来,除了李忘生之外,还有谁能劝得住这样一个形容癫狂的他呢?
谢云想了想,不免有些甜蜜地害羞起来。他一边少见地脸红,一边眼神闪烁地问李忘生:“其实你完全没什么感觉,对吗?舒服也好,羞耻也罢,你是统统都没有感觉的。忘生,没感觉为什么还要和我?”
诸如此类充满思辨色彩的问题对于一名智械而言显然太过深奥。李忘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谢云连忙警觉地紧张追问:“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我是说,就像我现在正在表达的那种喜欢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