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闻提着剑一忍再忍,终是在赵思青温和的目光下悻悻坐回原地:“他到底在吵嚷什么?”
若他一定要看,这世上应当无人可阻。不过柳星闻这副模样甚是有趣,令他想起谪仙岛上一些年纪轻的弟子。分明之前还在蹦蹦边唱边,见他一来立刻收手束脚面色红涨。也有胆子更大子更活泼的,甚至会在自己不远模仿袁公声气动作。他见了,也不过付诸一笑,年轻人有朝气是好的。
或许是在谪仙岛上听惯了雷鸣,才对隔的噪音充耳不闻。柳星闻想。
他低去看赵思青的脸。
白发剑客睡得安详,规律起伏的膛能看出他呼绵长。他不算老,也不算年轻,面容依然俊朗,气质却不同于少年人。柳星闻想起人们描述的他年轻时的模样,称赞抚花抱剑君此去,天下风雪不沾衣,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描摹他少时的容颜。
月至中天夜已深,赵思青收拾完,在竹席上仰面躺下:“早些安歇。”说罢,他居然当真阖目敛息安稳睡下。
他俩来得晚,没有多余的屋子,只好挤在一间。隔的江湖客喝多了酒,似是为情所困,一直扯着脖子声似狼嚎。
仙居原地广人稀,两人只稍作矫饰便踏上了路途。柳星闻自是不好面,赵思青则是因为怕麻烦。
“兴许是在唱歌。”
便能看见湛湛天,溶溶月,夜海碧生。亦有两句诗形容此地,是夜阑海雾月绸缪,仰可摘星俯思卿。
光花,致幻。光一瞬,须臾幻梦。
这说的是镜天倾覆一战之后至今。柳星闻轻哼一声:“不过是从梅宗宗主学来的一点易容术,虽然只是,应付这些庸碌之人倒也够了。”
赵思青哭笑不得,散着发坐在清溪云林的桃树下。柳星闻让他原地等着,没一会儿又回来,手里藏着东西不给看。温和的感别在发间,赵思青微微侧过:“哪里来的簪子?”
赵思青看了他一会,终是没有多说什么:“那就走吧。”
惶惶如囚徒,苦苦无从赦。
虽然自己已经主动放弃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可人心是这世上最不讲理的东西,总有各怀心思的人向他挑战。他不愿理会,但他只要还是“赵思青”,麻烦就会源源不绝地找上门来。
于是他只得托柳星闻替他易容遮掩面貌,再设法将那一白发染成青丝。柳少爷显然没伺候过人,不仅将他发扯下好几,还把发带也给拽断了。
未被霜雪侵染,他年少时应还是满青丝。眉间的刻痕要浅些,那时也如现今这般持重吗?这一点不好说。佩剑沉池,他平时用的都是枯枝,若是春日,折一枝桃艳李……不,这于他而言太过轻浮。那便执一枝未凋尽的寒梅,或是新发的青柳,或可一窥抚花抱剑的风姿……
“唱歌?”柳星闻恨不得点封闭自己的听觉,“我还以为仙居原的白猴是他兄弟。”
赵思青醒得很早。
他来路不可说,归不得觅,只得遵循自己的心,去追逐那始终遥不可及的明月。
“折了截树枝削的。”见他临水照,柳星闻眼疾手快按住赵思青肩膀,“雕工陋入不得眼,别看了。”
不可想。
柳星闻转,奈何窗外亦是月。这几日天气晴煦,夜夜月色姣好,不得已,只要又扭回脖子,却意外在赵思青衣袍上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抬手摸了摸那木簪,手温,全无木刺。簪弯曲,摸着像一钩弦月。
……须臾幻梦吗?
柳星闻抱着剑坐在床脚,他没睡,也不想睡。若说与赵思青一战之败北蚀透了他的自傲。那么,镜天阁之覆灭,几乎摧毁了他的心。练剑时柳星闻惊觉,当日未能使出的星剑第十九式,自己居然,不会用了。
古有夸父逐日,今有他柳星闻追月,若是死途中,或许也算求得。
再想,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所追的,究竟是什么了。
睁眼时,恰有一缕晨曦翩然入。抬眼,便看见柳星闻背靠着墙站在屋角。他不由得微微凝眉:“昨晚没有休息么?”
赵思青微笑,他,或者说所有人,都鲜少见到柳星闻这样的一面。他的份,他的地位,加之他此前一直站在漩涡中心,总是让人忽略,东海第一剑,镜天阁少主,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这个自负骄矜的少年偶尔显的孩子气的一面,让他忍俊不禁:“促狭刁钻。仔细听,这一句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说来,为何之前数月无人认出你?”
柳星闻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无事。”
是一点蓝紫色的残,缀在襟前。他认得,这是光花,估计是离岛时走得匆忙,不小心在上沾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