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云离去时的脚印愈发清晰。这一年,白荣云24岁,韩叙寅25岁。
时间来到了1990年8月25日。在韩叙寅的生日上,他正式从韩泰胜的手里接过了权转让协议,他成为了泰胜集团的新一任会长。晚上他在集团为他举办的庆祝宴会上喝得醉生梦死,肩还挂着庆典拉炮出来的彩带。宴会结束后,韩叙寅仰望着汉城夜空中年复一年渐渐开始能与星月平分秋色的霓虹灯,心想倘若白荣云也在这个典礼上见证着泰胜集团一个新时代的开幕,他还会被彩带薄一瞬间的爆裂声吓到吗?韩叙寅不禁嘴角上扬笑了起来,突然之间,他好想念白荣云。那一夜白荣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时已是凌晨两点半,一打开门,韩叙寅满酒气地歪倒在他的肩上。这一夜,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凌霄后坠落,底后又攀升,仿佛要把风化十年的壑一朝填满。骤雨过后,两人相视躺在一起说话。韩叙寅说他在为现总统卢泰健竞选筹款;他说现在一心会已经不存在了,真正的总统大选要开始了;他又问白荣云:“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告诉我你的份?你真的是共产党吗?”白荣云看着他的眼睛,有一颗泪珠从他的眼角落下来,涤清了方才他眸中的稠浊月光。白荣云把自己的嘴覆在了他的嘴上,又将他紧紧拥入怀中,说:“我想,我很快就能回答你了。”
不久韩叙寅躺在白荣云的怀中沉沉睡去了,再醒来时果不其然,边的人又消失不见了。不同于以往的逃离,这一次白荣云给他留下了家里的钥匙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那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话,却让他不再把过去十年的等待定义为无望的徒劳,也让他对未来充满希望,那上面写着:“韩叙寅,我一直都很爱你。”
这一年,白荣云31岁,韩叙寅32岁。
他们再次相见是在1991年的选举拉票集会上。韩叙寅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兼卢泰健的支持者出现在了汉城中心广场上,与他们同为参选者的两人也带着自己的团队衣冠齐楚地列队而立。站在中间的是金泳三,他文质彬彬,在礼貌地跟每一位市民挥手问好。站在最右面的是金圣中,这位经历了近二十年牢狱、禁、亡生活的老人目光炯炯,脊背。韩叙寅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金圣中后的白荣云,包括他在内,很多个秘密支持金圣中的理想主义者们这一天都站在了阳光下,其中白荣云工作的时间最久,已经十四年了。
1979年末,军人们的靴比风干了几十年的沥青还要坚,真就把汉城的街践踏出了一裂。叛军,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第四共和国王牌军了,他们将坦克开出基地,才发现居高临下俯视着路边的田野和汽车居然别有一番韵味。
1992年,人们很难再在首都包括首都的周边找到一片空旷田野,十二年间汉城变得寸土寸金,原本荒芜的区域里一幢幢楼房平地而起,而本来就坐拥一幢幢楼房的繁荣区域,现在填些砖、加些瓦,则显得更高耸、更拥挤了。这一年,第一次拿到选票的韩国人热情地奔向大大小小的投票站,然后普天同庆大韩民国军政时代的结束。
十二年来,韩国人见证了三位总统的悲欢,见证了一届奥运会的开幕和闭幕,他们见证了汉城的人口从八百万变成了一千一百万,见证了从二十万扩张到一百万辆的私家车每天把汉城的街堵得水不通;他们见证了长达三十七年的宵禁被废除,见证了国外旅行禁令的终结,随之而来涌入的西方文化让视觉的色调越来越丰富多彩,让审美的变迁越来越目不暇接。
白荣云因为金圣中的败选每日在家里而闷闷不乐。韩叙寅带他来到龙山区的一条街,一间韩餐店的门牌挂在二楼,横贯了整栋房子,上面除了韩文以外,还有中文、日文和英文标注着这家饭店那简单直接的名字:韩国餐馆。韩叙寅指着这家饭店说:“这里十三年前是一间民房,一楼是一家泡菜店,看起来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们又往前穿过红绿灯,韩叙寅指着一家咖啡馆说:“这里之前是邮局,只有一层楼,晚上宵禁后,他们的邮递车就停在门口,把后面司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白荣云见他对每一间房屋十三年前的模样都还如昨日一般记得那样清楚,便打断他问:“等等韩叙寅,你是怎么记得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