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点饭吗?小厨房已经在了。”
“那什么……来点吧。”
广陵王翻开理好的公文,行楷小字批注于旁,起初字迹还算工整,愈往后便越发狂狷起来,行文笔和自己简直如出一辙,倒真像通宵办公了一般。
甩手掌柜的初验实在太过美妙,广陵王幽幽然地跽坐下去,及脚跟,脸色猛地又变了一通。
……其实也没那么美妙。
“这是最后一卷。”周瑜将手中的竹简摞在高耸的公文端,“虽然已经批过很多次了,但是一口气批这么多的经历还是少有。”
广陵王着茶杯的手一顿,而后满脑子便只有“最后一卷”的声音在回。
前段时间小小外出了一趟,回来公文便已累积如山了,本以为要通宵几天大干一场,没想到仅仅一个晚上便全批完了。如此之效率,广陵王佩服得五投地。
思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原是抽出了三天来理公文,而现在被提前清完了,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她竟然难得地有大把空闲的时间。
广陵王忽然又想躺回床上了,外面的世界纷纷扰扰,唯有床榻上才能求得片刻安宁,当然前提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床榻。
小厨房的饭不久就送了上来,广陵王的心事却已全然不在食物上了,她飘飘然地在脑海中计划着休息日该如何安排。
首先,将郭奉孝从歌楼里拎出来,扣光他半年的月俸;其次,缴清郭解前辈掀翻酒楼两张桌子的赔款;然后,安抚偷吃了史君送来的点心的鸢使家人……
结果便是成堆的烂摊子亟待理,将休息日得满满当当,广陵王的神面貌逐渐由红光满面转为枯槁憔悴。
这绣衣楼楼主真的非当不可吗?
色味俱佳的晌饭也没了胃口,广陵王面如死灰,一粒一粒地吃着米。
“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周瑜咬着烟杆问。
广陵王麻木地摇摇,眼里都失了光。“我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情。”
见广陵王不多说,周瑜便也没有再追问。
“一个人吃饭是无趣了些,王府里可有琴?我来当一次琴师。”
侍女从库房中取出木琴,木琴通乌黑,琴油光水,弦线却已经松了不少。周瑜颇为可惜地打量了两眼,紧了紧弦线,便试音拨动起来。
不是称手的琴,但因熟于音律乐,周瑜很快便上手了。悠扬的琴声从指尖柔泻而出,如松籁泉音,又如缥缈轻纱。琴声渐渐高昂起来,曲调也从高雅之曲变成了坊间常见的欢愉小调。行至高,只听尖锐刺耳的“铮”声,乐曲戛然而止。
琴弦断了。
周瑜的指腹被割出了小口,血痕抹在丝弦上。
“怎么样,有没有事?”广陵王执起周瑜的手细细地看了起来。
羊脂白玉般修长的手指,骨节宽大,十指指腹与虎口均有一层厚厚的茧,而今不算锋利的琴弦却轻易地割开了它。
“无碍,小伤。”周瑜忽地用袖口遮住了十指,另说:“手劲大,普通琴弦承受不住,断了也正常。”
广陵王思忖着,没有说话。
而后的三天便如广陵王预想的那样,四奔波焦烂额,一桩理妥当另一桩又生起,像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唯一庆幸的便是周瑜的态度十分合。考虑到本世界的周瑜已回了江东,广陵王原是打算对三千世界的周瑜磨泡威利诱,让他老老实实待在王府不要外出,没成想不过刚开了个口,他就答应了。
白天广陵王在王府时,他便去往书房同坐。没了琴便品茶,茶喝光了便独自对棋。广陵王不在王府时,他便回自己的厢房,不四走动也不与旁人交谈。夜晚广陵王熟睡时,他则坐在床侧,拂手虚虚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偶有几次广陵王半夜忪醒看见周瑜在床畔坐着,便会迷迷糊糊地往床内挪去,给他留个位置。
周瑜侧躺下,也不什么,只是伸手揽过广陵王的腰肢将她拢在怀中,鼻尖抵在她的肩颈上,轻轻地嗅着妹妹上幽幽的淡香。
他像是清楚知晓自己异类的份,在这短暂的时空罅隙之间,独为广陵王而活。
*
周瑜意识到自己即将要消散是在第六日的下午。
那日,他同往常一般在书房陪坐着,茶杯中已经事先斟好了茶,他想要拿起,却发现手指兀然穿透了杯盏。
周瑜愣住了,再度伸手时杯子才在手中。
时空紊乱的第六日,“”终于起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