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默然不语,只是将绿绮琴放回木箱中。
广陵王惊诧:“这就放回去了?我可是事先和老板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就要原封不动送回去。”
“琴是好琴,但若是习惯了它的手感,再用回原来的琴就不称手了。”
“意思就是说,一、一曲八十万……”听到周瑜的解释,广陵王突然觉得呼有些困难。
“这倒不至于,”周瑜看向窗外暮色,轻声:“等晚些时候,我再为你奏一曲。”
“两曲八十万,一曲四十万……”广陵王并没有觉得被安到。
于是整个下午广陵王在理公务时均于某种“看一眼周瑜便心梗,瞥一眼古琴便心痛”的痛心疾首状态。
夜色缓缓降临,昏黄的天幕被漆黑取代,广陵王语调哀怨地问:“我那一曲四十万的琴师,你准备奏什么呀?”末了又咬牙忿忿:“现在还来得及布告全城收取门票费吗?”
周瑜敲了敲广陵王的额角,果断拒绝了。
“只奏给你听。”
月光如银霜从窗畔洒在修长的十指上,周瑜轻抚琴面,幽幽靡音绕指泻,那乐曲穿透静寂无声的夜,婉转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汹涌隐晦的哀伤隐藏在曲声之下,如水般将彼时淹没。
将琴代语兮, 聊写衷。
何日见许兮, 我彷徨。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终曲的尾音落于空气中,散逝了。广陵王怔怔地坐在那,一时哑了声。
“昔有司相如抚绿绮琴奏《凤求凰》以引卓文君一瞥,今日再度复现此曲,也算是不枉妹妹的一番苦心。”
周瑜将绿绮琴放入木箱中盖上封口。
“谢谢,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广陵王抿了抿,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沉甸甸的感情,最后只干巴巴:“喜欢就好。”
“我明天再多扰老板几次,说不定三十二期分期脑一热他就同意了。”
“那就有劳妹妹了。”
周瑜微微笑着,月光将他的影吞没在银光中,像是即将羽化的仙人。
来不及了。
周瑜垂下左臂,任由长袖遮住了逐渐透明化的左手。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
周瑜匆匆离开了书房,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主动离开。
没有时间了,或许下一个天明,或许下一个时辰,亦或许下一个呼他便会从这个世界中消失。
周瑜回到厢房,他解开外衣,绸布下的肌肤已然变得透明,只余最外面的一层薄薄肉挂在骨架上。
梦要醒了。
周瑜凝视着透明的口一语不发。
他并不想告诉广陵王自己的期限已到,只是因为他害怕知晓她给出的反应。
她会如何?
是如释负重,不用再担忧两个周瑜会引起麻烦;还是稀松平常,继续伏案累牍理公文;亦或者……为他这个短暂且不称职的哥哥的消失而落下伤心的眼泪?
世事如棋,周瑜从不怯于落子,只是这一次他高悬于棋盘上的手却迟迟不敢落下。
良久,周瑜取出一张信纸,提笔撰写起来。不敢直言,便将万千思绪赋于纸墨间,倘若还有机会,他会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妹妹;倘若没有机会,便把这封信当一切的结尾。
幕色重,周瑜在心中默数着时辰,异变比想象中来得还要迅速,他的双已经完全透明化,五感也渐渐失去了。他听不到初秋晚风刮过竹林时的沙沙摇曳,他闻不到王府中成片栽种的桂花树所散发出来的幽香,他看不到鲜艳的色彩,世界中独留下了黑白。
周瑜静坐在窗侧,等待着大梦初醒。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照在周瑜上时,周瑜踉跄着起走向书房。
书房内的蜡烛早已烧尽,广陵王睡趴在案几上,手中还吊着笔,俨然是一副通了宵的样子。
这样也好,见不到我这狼狈的模样。
周瑜嘴角浮现苦涩,他轻轻将妹妹垂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揽到耳后,在额上落了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将折叠好的信封压在广陵王的肘下,他又离得稍远了些,张了张口:“妹妹,我走了。”
周瑜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能依靠本能来出这声离别。
或许这句话不会落入任何人的耳中。
周瑜转,回首留恋地看了妹妹最后一眼,而后消失在拐角。
“……兄长?”广陵王似有所感,忽然从熟睡中清醒,她发现手肘下压着一封信,署名周公瑾。
带着疑惑打开,一个透的玉环了出来,依旧是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