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那声很熟悉的、因为一只前脚掌先重重落地才会发出的闷响,荒便知dao须佐之男这是回来了。此时已近深夜,鸟雀歇息,静谧庄园中只剩下灌木里小虫持续不断而微弱的鸣叫,从玻璃窗未合拢的feng隙里漏进来,鬼鬼祟祟,一如门外小心翼翼往这边靠近的那个人。
在对方进门前,他先看了眼时钟:不偏不倚,恰好午夜十二时整。然后猛地合上了手里的书,单薄的嘴chun微抿着,却在门打开后又缓缓翻开,右手拇指和食指nie着其中一页,当某个人把脑袋探进来,再面色从容地将其揭过去。
空气里逐渐弥漫起一gu土壤和血ye的腥味。
“你别告诉我你又忘了家里的门禁。”
荒平静地目视前方,缓缓躺回了靠椅里,两条长tui在书桌下颇为强势地交叠。他看上去已经洗过澡了,浑shen还透着未干的水汽,shirun的黑发下一双银蓝的眼睛毫无波澜,审视着面前窘迫的男人。
“这次chu1理现场稍微花了点时间……”
“庄园有那么多护卫,城市里也有专门替你善后的眼线,而你还要浪费这么多力气,以至于现在只能像个小贼一样,靠翻窗才能回来。”似乎是嗅到有些nong1郁的气味,荒突然轻轻地皱了下眉mao,“你受伤了?”
“我没有。你完全可以修改门禁呀,只要你动动嘴pi,我相信guan家先生就不会再为难我了。”像对荒的语气习以为常,面对责备,须佐之男只是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困惑,他眨眨眼,tou发上还插着几片油绿的树叶,后知后觉dao,“荒……你生气了吗?”
荒即刻回答:“我没生气。”
“那太好了,我明晚一定早点回来。”
金发男人这么说着,面对镜子摘掉了那几片叶子。他的脸在灯光下看着格外柔和,明亮的金瞳就像两枚不菲的宝石,但此刻又如小兽一般机min地借着镜面观察shen后:荒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并无异常,还是那么淡漠、冷静,甚至有点儿不近人情――就像小时候那样。荒从来不会撒谎,于是须佐之男安心下来。
他嗅了嗅胳膊,终于也意识到现在自己可算不上干净,汗味、血腥味,还有不知从哪染上的黏糊糊泥巴的气味,将原本属于他的ti香完全掩盖。念在荒有洁癖,他便没有再过多停留,接着又说了几句“要早点休息”之类近似长辈的嘱托,就离开了房间。
“毕竟一天下来你也很累吧?别这样绷着自己嘛――”
须佐之男在脑袋也快消失在门feng里时,最后向荒说dao。他一双金眸仿佛liu光溢彩,就像确认了饲主没有生气而又开始调pi的chong物,朝着男人所在的位置lou出略显狡黠的微笑,一字一顿地zuo着口型:
小、公、爵。
赶在荒用言语回敬之前,他立ma关上了门,将男人呼之yu出的反击堵在了嘴边。
地毯xi走了绝大bu分脚步声,让须佐之男的离开仿佛人间蒸发,房间骤然安静下来,重新占据主场的是连绵不绝的虫鸣。荒盯着紧闭的房门沉默,良久才缓缓站了起来,将珍贵的、但因为过于厚重被须佐之男评价“变成枕tou才是它真正归宿”的古书随意放在桌上,熄灭珐琅灯后,这个shen形高大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向了床。
沿途他不断关闭所有灯光,当最后一抹nuan色也消失时,夜晚终于降临了这个房间。他弯下腰,瀑布般的墨发便在他shen后和shen侧铺开、垂落,令他看上去仿佛rong于黑夜的无名巨怪;他手臂结实但苍白,十指因为职业缘故稳健有力,抓着被褥就像在扼住谁的脖颈。荒安静地躺了进去,双手交握地平放腹bu,姿势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的床帘。
想要入睡,荒必须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沉思,大多时候他会缓慢回顾今日的见闻和工作,然后简略排列明日的计划与行程;但刚才须佐之男的举动让他突然不可控地想要回忆更加久远的东西。这些记忆本来早已蒙尘,存放在心灵某个严加看守的小屋子里,远在他声名显赫,远在他住进这个房间,甚至远在遇见须佐之男以前,古旧得险些支离破碎,可一旦开了个tou,却又变得历历在目。
在荒拥有整个庄园以及附属的一切荣誉之前,这些东西统归于他的父亲,并作为公爵的众多财产之一,享受着众人仰慕又艳羡的目光。
这些目光有一bu分会落在荒shen上――公爵第一且唯一的继承人,一棵依附在垂垂老矣的巨树下的尚且细nen的幼苗,似乎风一chui就会歪倒,手一碰就要折断。荒很安静,每一场晚宴他都礼貌地不曾缺席,却也固执地回避所有人的接chu2;他只会坐在离舞池最远的一把椅子上,tui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漠然甚至茫然地看着每一个衣着华丽、四肢扭动的人影,当有视线投向他,并灼热直白到无法忽视,才会拘谨地举起盛了三分之一果酒的杯子,点tou示意。
但他安静得有些过分。彼时的荒还很青涩,只会埋tou苦读而忘了展lou锋芒,他缺少最基本的威严和气势,一tou宝蓝的长发温柔规矩地束在shen后,晶亮得像湖边翠鸟的羽mao,漂亮、珍贵,可毫无威胁。
这必然会引来偷猎者,对公爵财宝虎视眈眈的他们自然将恶意投she1到这位年幼的继承人shen上。于是有一伙人绑架了荒,在一个所有人都疏忽大意的夜晚,他们将这个贵公子五花大绑地装进麻袋里,然后带离了庄园。期间荒没有发出多少动静,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遭遇了危险,因此等到他终于发觉不对时,情况已经不可挽回。
他在麻袋chao闷且不透风的空气里绝望地感受到意识正在远去,这群绑匪显然并不熟练,他们忘了给人质留下必要的呼xi口,以至于现在死亡正无声无息地降临。
但荒最终并没有遭遇不测,直到现在他都好好地生活在庄园里,没有人知dao那晚在他被带离后又发生了什么,归来的小继承人守口如瓶,tou发乱糟糟,衣服脏兮兮,唯有眼睛沉寂得像nong1郁的墨水;他在看到被抓获的一众犯人后脸色更加阴沉,gen据他们shen上绣有的家纹毫不留情地指认出了幕后黑手,冷静得仿佛从未遇险。
依照他的要求,这几位绑匪受到了极为残酷的惩罚,连同他们背后的家族,也因为这条丑闻被一并排斥在狭隘且苛刻的上liu交际圈外。稚nen的幼虎第一次向敌人lou出了牙爪,众人这才惊觉荒原来并非那么柔弱可欺。
当事人的沉默让那夜的来龙去脉成了一个谜,但实际上就连荒本人也无法完整阐述从遇险到获救的全bu过程――当他在深不见底的窒息和恐惧中不断沉浮,愤怒与委屈都随着意识涣散而逐渐式微,所能听到的,所能感知到的便十分有限起来:他先是发觉扛着自己的人忽然停了脚步,随后是一dao沙哑但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你们看起来很着急啊……袋子里装的什么?”
须佐之男是在绑架事件过去不久后才来到庄园的。那时他看起来很朴素,穿着一shen洁净干练的普通市民的衣服,波浪般的金发简单地束成脑后的一小撮,遵从老公爵的指令,在荒片刻的休息时间里出现在少年面前。
荒必须承认,在刚看到须佐之男的瞬间,他最先感受到的是威胁。还没有从阴影中脱离的少年就像受惊的黑猫,抓着书本的手默默用力,肩膀微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zuo出了再明显不过的防备姿态;但老公爵没有解释,只是颇为信任地拍了拍须佐之男的臂膀,不顾儿子可怜的无声挽留,转shen便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