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要去掉那个还缺一横的正字,谢云把他拦下了。
谢云说:“不行,师弟,你得把它留着。”
谢云将五手指插进李忘生的指中,他们的两只手就这样握在一起,他们练剑的茧也磨在一起。他虽然混——唯有在这种时刻他才会如此定义自己——但只有进入李忘生、握住李忘生,他的手或者其他的,谢云才能感觉自己的心灵将得到一刻的放松。并非只有他贯穿了李忘生,李忘生也用一双眉眼贯穿了他的人生。
“师兄,师兄?”
李忘生回了神,这才反应过来祁进仍在自己边站着,还在耐心等着他的解答。
可他实在无法坦诚相告。他知晓祁进早就将大师兄视作叛教之人大为痛恨,因此,他若是拿大师兄去伤师弟的心,那他可真是——
李忘生定了定心神,神色复杂地开口:“祁师弟,你当真非要知对方是谁不可吗?”
祁进方才已凝神细瞧了许久李忘生的心猿意。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纳闷,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能叫李忘生面上出如此神色?此刻忽然被李忘生这么一问,祁进既没有没有摇也没有点,他突然感觉自己竟然有些害怕知答案。
李忘生同样无言,沉默了片刻才执起笔来,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学着那人的笔锋写下了一个静字,随后又很快伸手抹去了桌上的水痕。
静字或许在别的场合可以有千千万万种解法,但祁进却出奇冷静地领会到此时它背后唯一所指的那个真相。他心中的高楼便就这样在眼前坍塌崩溃,隆隆地碎成一地东倒西歪的断残垣。
虽然他其实对此也曾有所预感,但真的要去直面它,祁进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堪与不甘。
震惊之后便是刻骨的愤怒,他既痛恨谢云打伤师尊,也痛恨他叛出纯阳。然而谢云对李忘生的不信任或许也是祁进憎恶谢云原因之一,尽他内心十分清楚,李忘生与谢云的情谊,明明远比他与李忘生之间深厚得多。
当年是李忘生劝他不要为一时的功名所蒙蔽,不要让剑锋染上不必要的血,是他教他慈心。祁进一朝被他点破,从那时起他就全然把自己的心整个地投给李忘生了。所以他想不明白谢云,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个人竟然能够到如此狠心地离开李忘生。
祁进虽然不忍当场驳了李忘生的面子,却终究还是待不下去了,于是生地对着李忘生行礼告别,脚下生风地走了。他离开时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健,因为他需要向李忘生表明他的态度——他祁进是绝不会因为区区一本剑谱就对谢云这个叛徒有所改观的。
祁进愤愤然地走出李忘生的居所,大步星地返回了自己院中。他这一路上气压低得很,穿过太极广场时竟无一人敢上前关心。
实则他倒也并不需要谁来关心他,毕竟他之心魔无一人可为他开解。
祁进躺在床榻之上回想之前种种,忽然豁然开朗。掌门师兄方才之所以犹豫万分,大约并非是在犹豫如何才能避免伤到他的心,而是又在思虑如何才能为那个叛徒开脱呵。
他真是恨极了,恨得就这样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祁进瞧见师兄着了一素袍,正在用袖子挡住前那些纷纷扬扬的飞雪,慢慢地向他走来。
见李忘生只穿了这么一件白净的里衣便来了,祁进虽然眼下生气得很,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过去为师兄披上一件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