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們都失了過去,都不剩下什麼。
將過往的痛苦翻出來,會讓人更加痛苦;仇恨同情義一樣,不會因時間的逝而消弭,衹會愈加強烈。
瀟瀟無法像以前那樣了,他不想再失去手足,更不想再延續仇恨。其實,不論半花容是否欺瞞,殺伊也無意義。
半花容在他心中早已是死人,死而復生,與他再無瓜葛。
我會殺你,我會殺你。半花容聽了此言如墜冰窟,好好兒的結義兄弟,金蘭之誼,瀟瀟怎會無故要殺他?又言自己若不欺瞞,便不殺……他難真過什麼萬惡不赦的事嗎?
江湖傳言半花容確實是惡人,挑起諸多禍端,可這些話他聽了,不敢認。
真是自己的嗎?真是萬惡不赦嗎?
記憶是一片空白,雙手乾乾淨淨。
真是如此嗎?
雖然刻意遺忘,他卻知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那數樁醃髒事他是得出來的。
他就是這樣的人,嘲笑他人為情所困頭腦發昏,他自己何嘗不是在情字上陷得深深?
正因如此,半花容才執意找尋瀟瀟,且找到了。儘他們之間已無法像昔日一般相處,隔了血海深仇。
半花容盯著瀟瀟,收回手,尖利的指甲仍掐了衣袖,發出些細碎的聲響。
“我不會騙你。”
瀟瀟不置可否,問他還記得什麼。
“我記得我們四人結拜,不知怎麼便反目,再有……”
“你死了,我活著也無意義,於是自蓋天靈。”
他細細說了,將模糊不清的分剔除,失落難解的地方一句帶過,然後便等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的人回他。
殘缺的記憶講述完,不夠長,也絕不短。恍惚間,他記起從前,如現在一樣,他講,他聽。衹是瀟瀟很少回答他,沈默也是一種回答嗎?
瀟瀟看著別處,依然沒有給一個答復。
或許,他亦不知如何答復。
外面傳來幾聲鳥啼,清脆動聽;幽暗的石被照得敞亮,空氣裏是晨霧氤氳。
半花容絞著柔軟布料,鬆了又緊,終於還是說出那句不敢言明的話:
“我想留在這兒,跟你一起。”
小心翼翼,滿懷希冀。
伊已經下定決心,倘若瀟瀟趕他走,他也絕不會走,他不願一個人長久的孤獨,他不願失去活著的寄託。
化作熒星的數年來,半花容仿佛無冢遊魂,終日徘徊天地間,渾渾噩噩,五感盡失。他衹有念想,人有念想才不會消亡。他應消亡的,幸而他無從消亡。
因此,當同樣的念想積壓到虛弱的魂魄再難以承受時,點點似雨似星的光芒復聚集成一個半花容,又到人世——半花容要尋他的念想。
人死了自是無計可施,但人活著,他一定能找到。
“求你……不要丟下我一人。”
瀟瀟見他又落下淚來,雙肩顫抖,眉目低垂,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可憐。可惜這幅模樣他見過太多次,每次都是欺騙。
他幾乎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