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也只得将此事暂且揭过。他暗自思忖,许是那莫玄羽了什么事惹金凌不快,导致金凌一提到他就极为厌恶,既然如此,不若先将伤养好,再找其他人来问话不迟。
思及此,江晚也不再执着,转而又问起莲花坞的情况与仙门百家的动势。金凌这才一一答了,将这十一年间的变化分析与他听。每每说完一桩,江晚的脑中便如拨云散雾般展出一块拼图,一块块拼接在他空缺的白纸上。只是这些记忆轻重不一,有些还算清晰,有些却被江宗主归类为毫无用,只能模糊记得个大概。
舅甥二人正说着话,屋外又有弟子通报,只有来客拜访,叫金宗主前去一叙。江晚眼见金凌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不免斥了他几句,打发他去会客。金凌出了门,在檐廊站定,江晚听得他与弟子低声交谈,可惜灵力受损,亦是听不真切,模糊听得“蓝家”“碧水兽”云云,待再要仔细分辨,金凌已住了口,随那弟子走远了。
眼下正是盛夏时分,日近晌午,屋外艳阳高照,蝉鸣一声噪过一声。江晚原因着修为高深,不畏寻常暑寒,炎夏时节也能保持周清爽,可如今却是浑乏力,热汗层层向外冒。金凌特意为他备了冰块,置于寝屋角落,然而考虑到他当下的灵状况,也不敢放置许多,本抵挡不住当午的暑气。
江晚素来不喜热,冰块的凉意聊胜于无,他只得强迫自己静心。他等了金凌一炷香的功夫,灵有些不支,所服的仙药也渐渐起了安神效果,教他眼都上下打架。他索不再撑,勉力撑着子,慢慢躺回床上。屋外虽有仆从侯着,江晚却不愿教人看见他如今的窘态,只咬牙撑住,姿势别扭地平躺下,很快入了梦。
这一觉倒是还算安稳,没再出现干扰他的疼痛。只是不知是否天气太热的缘故,他没来由地梦到了儿时夏日的莲花坞。梦里也是莲花满湖、烈日当的时节,那时他还没有分化,同魏婴挤在一张榻上,两人热得汗浃背,魏婴却非得抱着他睡,两手用力箍着他的腰,低将热汗蹭到他的脖颈和肩膀。他燥得受不了,伸手推了几下,却绵绵地推不开,反倒把自己又折腾出一汗。
江晚心烦意乱,不由在梦里骂:“远些,少来挨我!”
魏婴瞧着他不语,只笑了一笑。江晚说过的话,魏婴从来不愿仔细去听,这梦中却事事顺着他,不等他再说第二遍,魏婴就倏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他眼前。江晚顿时大惊,急忙要再唤,忽觉怀里一热,低看去,却是团子一样的小金凌趴在他怀中,小手扒着他的衣服,紧紧靠在他上,咿咿呀呀地喊他:“啾啾!”
江晚这下不敢乱动了。
这梦里的金凌约莫三四岁的光景,乖巧地窝在他双臂间,全然依恋信任地抱着他。屋内依然热得冒火,江晚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手臂熟练地环抱着小外甥,将金凌更紧地贴入自己怀中。他仰躺着,金凌趴在他的口,同许多年前一样,互为支撑,又相依为命。江晚一下下抚着金凌的发,心想外甥快快长大,好撑起金家的一片天地,又想外甥不长大也好,就个永远没有烦恼的快乐小孩。
金凌又喊他:“舅舅。”
这呼声一出口,却与儿时金凌的声音全然不同,带着些青年的亮色,又有些习惯的压低了嗓音。江晚怔了怔,手下动作一顿,便觉口越来越沉重,压得他不过气。他微微低一看,正对上金凌抬眼望他的双瞳,只是这金凌与他记忆中的小外甥大相径庭,已然是年轻有为、从容稳重的金宗主,那双盯着他的黑瞳泛着光亮,又似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潭。
江晚心下大震,猛地惊醒了。
他直愣愣地望着床,心脏狂,急促地了几口气。梦里那双眼睛像一个紧紧跟随他的烙印,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江晚闭了闭双目,努力摒弃那诡异的感觉,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到他的手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
“舅舅,你怎么了?”金凌坐在床边,眼中是止不住的担忧,“是不是噩梦了,还是伤口又疼了?”